“托上帝的福,只是脸上多了道不痛不痒的疤,其他一切正常。”
“我记得你。”高尔文忽然说道,“之前我去教堂做弥撒的时候,你在艾伊尼阿斯主教的身边当跟班。”
基诺申科夫呵呵一笑:“那是我的兼职,您知道的,和统治阶级压榨人民的利润相比,黑帮黑产之流根本不算赚钱。”
“我有事要和你单独商量,麻烦你的人接待一下我这三位同伴,他们可都是响当当的人物。”罗贝尔回头对三人道,“我去去就来。”
片刻后,在独立且隔音的单间里,罗贝尔看完了基诺申科夫拿来的全部文字记录“”
“这些就是收集的全部了吗?”
“是的,包括您指定的米斯特尔巴赫伯爵在内,这是维也纳城里常居的二十三位伯爵殿下中十六人的犯罪记录。其中十二桩有据可查,十桩人证尚在。至于米斯特尔巴赫伯爵……他办事太过张扬,不仅人证物证俱在。”
罗贝尔沉默了一会儿,整整一刻钟没有说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
他微微皱起眉头,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因为他的沉思而变得凝重起来,让基诺申科夫不禁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安排。
许久之后,他终于结束了沉思,以一种仿若洪钟大吕般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除了博罗诺夫之外,其他人既往不咎,把所有的罪名都扣到他的头上!”
基诺申科夫迟疑道:“可……这不是让真凶逍遥法外吗?事实上,相比于博罗诺夫伯爵,更多的罪孽来自于其他……”
罗贝尔打断了他:“马雷克,你看着我的眼睛,诚实地告诉我,我看起来像一个好人吗?”
“像,在我看来,您就像故事里典型的传道士一样。那一天,换作任何其他人,断然不会让我活着离开摩拉维亚,更不会施加无边的仁慈,还我以自由。”
“那你觉得你自己是个好人吗?”
“在我身边的人看来,只有‘暴徒’二字能概括我的过去。除了宽宏大量的艾伊尼阿斯主教没有因为我的过去而鄙夷我,大部分人了解后都选择了敬而远之。”
基诺申科夫坦率地说道:“但我不在乎他们的看法,我做了我想做的——我们想做的——而我也不过模仿了他们的所作所为:不讲道理地夺走了‘敌人’的生命,践踏‘弱者’的尊严。仅仅因为沾染的鲜血比我等贱民的悲歌更加高贵,就令他们感到恐惧——在我看来,有些人比我更像个懦夫。”
“我留你一命,不是因为我认同你,更非觉得你杀得好。”罗贝尔沉声道,“血债血偿是天理,你和你屠戮的贵族之间的仇恨是笔糊涂账,但傻子都看得出来,是谁遭受了更多更长的苦难。让你背负着罪孽去死没有任何意义,仇恨代代相续,这世上不会因此减少一个憎恨的人,也不会因此增加一个宽容的人。可我要的不止一时的痛快,我不想让我们的孩子、孩子的孩子,依然生活在这样一个糟糕透顶的世界里。
很多年以后,像你一样的人会消失,像我一样的人也不复存在。不是因为被杀,而是世道变了,变得更美好,不再有悲剧戏的主角。我给你改了名字,不代表你和过去的罪孽一刀两断。你还有很多罪要赎,在那之前,你要永远呆在这暗无天日的下水道。”
“我不期待离开这里,不如说,这里的生活很适合我。”
他呵呵一笑,抚摸着脸上新增的一道狰狞的伤痕。
“您知道吗?暴力距离我们这些普通人并不遥远,无论是战乱还是为了争夺水源而斗殴,死亡如影随形,如家常便饭一般。在庄园,如果耕作的不够卖力,随时可能被暴戾的主人用镊子夹断指甲,再被一场高烧夺走性命。”
“感染。”
“什么?”
“天河说过,伤口如果不加清洗,频繁接触肮脏的物品,就会‘感染’某些肉眼看不见的微小生物。”罗贝尔抱着手臂,“住在脏兮兮的窝棚里,指缝里充满黄泥,如果指甲被夹掉,肯定会受到那种生物的感染,若不加救治,以奴隶的体质,难逃一死。”
“听上去简直是恶魔索命的疫病使徒,阿门。”他在胸口画了个十字架,姿势标准到连罗贝尔都发自内心的自愧不如。
“我说这件事,是想告诉你,有些生物的生存就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乃至死亡之上,不能排除人也有这种习性的可能。”
他拍打了基诺申科夫的肩膀:“某些机缘巧合,我结识了两个不凡的存在,他们对人性的憧憬,犹然在我之上。但你是从死人窝爬出来的人,你知道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有些事我也只能交给你来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他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明天,就在这个房间,您会如愿见到那位伯爵殿下。”
“要活的。”罗贝尔提醒道。
基诺申科夫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当然是活的了,不仅如此,还是完整的呢。”
“不要说这种话,你会让我误以为你已经干过让人变得不完整的事了。”
“那种事,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