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门堡,一间由普通地窖改造而来的地下监牢。
多曼努觉得自己快要患上幽闭恐惧症了——如果他知道有这么一种心理疾病的话。
现代意义上的心理疾病直到20世纪初才被提出和定义,理所当然,一个生活在光明的中世纪的军人不会理解为什么士兵杀人多了后会时常犯癔症,他只当那是精神脆弱的表现。
但他最近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当他坐在这间面积不到十平米且窗户都被用木板钉死的屋子里时,会恍惚间看到墙壁不断向他压迫而来的幻觉,内心没来由的烦躁,以及渴望逃离和破坏的暴力欲望。
多曼努并不是第一次被俘虏,但他确实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充满恶意的囚禁。虽然不是会让他犯老寒腿的潮湿阴森的地牢,但一间无光封闭的小屋却远比那样宽敞的牢笼更令人恐惧。
距离他被俘虏,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天。
每天,大概是每天,会有专人通过天花板上的活板门向内送食物和取走他的排泄物。他每次都记录下去,已经记录了三十二次。也就说,他被幽禁了一整个月,却始终没有一个人来拷问或者招揽他,哪怕慰问两句都是一种奢望。
战争结束了吗?如果他们胜利了,他怎么还留在这儿?如果失败了,那他又为什么一直被关在这?
……莫非,其实那位招揽他的伯爵出乎意外的相当小心眼,被他劈头盖脸地辱骂了一通,于是决定把自己在这里关到死……
“嘎吱。”
他胡思乱想的空档,头顶的活板门忽然被掀开。
先是一根绳索吊着篮筐放了下来,里面装满了够他吃到吐的面包水果与满满当当的水囊。
多曼努轻车熟路地解开绳索,拿走篮筐,然后将昨天的篮筐和装有屎尿的木桶绑在绳子上,看着他们慢慢被拽走,终于忍不住问道:
“喂,你们这些家伙,到底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且慢,先别关门,让我先问他几个问题。”
头顶传来熟悉却陌生的声音。
多曼努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但因为房间的回音与记忆的混乱,他一时没有想起来,下意识接话:“什么问题?”
“假设你在酒馆喝酒,而一个陌生人坐到你旁边并开始唉声叹气,请问你该怎么做?”
多曼努毫不迟疑地答道:“立刻去阻止这种反政府宣传。”
“法兰克封建制度相较于部落酋邦的优越性在哪里?”
“成功解决了部落中不存在的社会矛盾。”
“最后一个问题,说是有一天,犹大和他的妻子他玛聊天,各自吹嘘,他玛说:‘迦南医学发达,有一方汤剂可以冥土追魂,将死人医活。’犹大说:‘在以色列,有人十分钟可以从耶路撒冷跑到君士坦丁堡。”
他玛要求丈夫带他去见那个人,犹大慌了手脚,和他身边的朋友商量对策。 其中一个人说:‘这很好办,你先让他玛把药剂拿来,给耶稣喂下去。耶稣如果复活,那么你用不了五分钟就能从耶路撒冷跑到君士坦丁堡。’”
“……”
多曼努沉默良久,问道:“请问这是一个问题吗?”
声音回答:“不是,我只是想给分享一下天河昨天给我讲的笑话——接住这根绳索,你们一起用力,把他拉上来。”
如他所言,一根粗长的绳索很快被抛了下来。
多曼努难以抑制激动的心情,迫不及待地将绳索绑在腰上,拽了两下,示意自己已经固定完成。
随着上面传来一阵吆喝声,多曼努抱拽着绳索腾空而起。
随着光明刺痛眼角膜,脚底再次屹立于大地之上,他仰天长啸,张开双臂:“赞美我主耶和华,啊,有些鸟儿注定关不住,只因它们的每一片羽毛都闪耀着自由的光辉。”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我必须打断您渴望吟诗一首的心情。”
那个讨厌的声音再度响起。
“多曼努,是吧?我终于知道你的名字了,你该庆幸我记性不错,不然你这只老鸟肯定要关到死为止。”
多曼努回过头。
他看到了那张可恶的面孔,曾经的敌人,险些用卑鄙的火枪夺走他的性命,又将他囚禁樊笼长达一个月之久的可恶之人。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真的只是忘了你这茬了。”
罗贝尔面露无奈之色。
“呃,好吧,战争已经结束了,是本伯爵的胜利,但我放了你的主君一马,他们都活得好好的。我这次找你来,是因为我的军队最近缺人手,我们可以谈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