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玄机被他留在了乾清宫料理诸事,鱼公公跟着他回了东宫,听着谢长柳这么不顾惜自个儿,以为是他是因为介怀太子继位之事,忧思难忘。
“陛下,他这会儿准也不是真就睡了,说不得是等着您呢,奴才这去叫人准备晚膳去,您也一天没好好用膳了。”
登基大典劳身劳神,就是秦煦他累了一日都没有好好歇过,更别说用好膳了,本该在结束后就留在乾清宫好好歇一场的,他却坚持着要先回东宫来。
鱼公公知道他心里是记挂着谢长柳,是而也不劝他,这两人如今正是鱼水深情的时候,谁也离不得谁。
秦煦去了正梧宫,殿内灯火稀疏,许是因为谢长柳睡了的缘故,没有人来点灯惊扰他。
秦煦推开门入内,就闻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异味,这种异味对于他来说并不陌生,越是往里走,血腥味就更重。
熟悉的血腥味叫秦煦有瞬间的愣怔,刹那间,秦煦脑中的那根弦断了。
他像是突然间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横冲直撞的朝里面奔去,所到之处,都掠过他的风风火火。情急之下,他撞翻了屏风,也踢到了桌子。直到扑在床边,他碰到人的那一刻,身体上的温热才叫秦煦重新拾回了一丝理智。
“来人!”
谢长柳是给疼醒的,他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是还是有重新睁眼的时候。
他迷迷糊糊的醒来,伤口的部位好似有人在穿针引线,手上的力道一点都不轻,他喉咙里情不自禁的溢出呻吟,原本在伤口处的动作就停住了。
谢长柳睁眼就跟姜太医对视了个正着。
最初的那一刻,他都没有意识到那个未穿官服、发髻凌乱的人就是姜太医。
看到谢长柳睁开了眼,姜太医大喜过望,回头呼唤着秦煦。
“陛下!”
只一声,人就应声而来。
秦煦扒开太医来到谢长柳的床头,这一刻悬了一晚上的心才落下。看到秦煦,谢长柳笑了,“你好歹也是丰神俊朗的皇帝陛下,怎么不捯饬好自己,胡子都起来了。”
秦煦不接他的茬,他心疼的握住他的手,一开口嗓子都哑了。
“你怎么回事?”
他不过是出去一天,他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一个人倒在血泊里,还知道藏,也不知道叫人来,阿眠对他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也要为他铺路?
谢长柳微微舒了口气,他眼里含着苦涩,他很委屈,是见到秦煦时才会表现的委屈。
“阿眠来过了。”
他只这样说,秦煦就什么都明白了,他知道谢长柳为何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出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秦煦都已经叫人去查了,包括他早上做了什么,也包括他见了什么人。
阿眠那小子来者不善,他居然都毫无防备,任由自己受伤。
“我知道。”他摩挲着他在被子里都捂不热的手指,看着他失血过多憔悴下去的脸色,心里宛如刀割。他无法再经历一次意外了,看见他生死难料的躺在那里,他差点都要自绝呼吸了。
他捧在手心里的人,他自己都舍不得让他委屈,却是叫人一次次的伤害。
“我已经叫人去追了。”他眼里闪着一簇火花,似有燎原的征兆。
阿眠伤了他,他不可能置之不理,固然这是谢长柳心甘情愿受的,可是,他不能够原谅这一切,他不能容忍有人伤他欺他,他这一生不欠任何人的,凭何要受那些无端之祸?
他自以为对华章跟阿眠已经是仁至义尽,谢长柳对他们也是以德报怨,从未强求过他们什么,可是,他们对长柳却并未手下留情。不说曾经之事,就数眼下,阿眠是谢长柳的弟弟,是他最惦记的弟弟,他爱了找了他一辈子,他却给了他致命的一刀。
他不能理解阿眠真正的想法,孰是孰非,他这个年纪也是分的出来,可是,他却连一丝真心都不曾有,谢长柳于他,就那么无足轻重吗?同样是他的兄长,为何他的眼里就只有华章,对于谢长柳,弃如敝履?
他不能想象,若是晚回来片刻,他就要失去他了,他们好不容易得来的可以相伴十年的机会,怎可任由他人毁之一旦?他不甘心,他无法承受会失去他的代价。
他不会让阿眠跟华章轻松的逃离出去,他们要为他们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不然,这份痛楚他一个人受不了。
谢长柳反手拉住秦煦,他眼里是不容置疑的乞求。
“让他们回来吧,别去了。”
他就知道,阿眠做了这样的事情,秦煦不会原谅他,所以他才会一个人受着也不叫人发现,至少给阿眠他们争取时间,走的再远一点,这样,秦煦就找不到他们了。
可是,他好像对秦煦太残忍了,他事事为阿眠处心积虑,却忽略了他此刻更应该思量的人是秦煦,是唯一深爱他的人。
接受谢长柳的死亡,对秦煦来说无异于毁天灭地的打击,他那般善待阿眠,却要把痛苦留给他吗?
秦煦眼里充着血红,苦苦的压抑着悲愤,反问:“那我呢?你那么善待他,那我呢?”
他可以为了一个根本同他毫无情深可言的手足,豁出去自己的性命,那他有没有想过,他豁出去的命是另外一个人的余生?
他那般善待世人,凭何不替他着想一次?
他所求也不多,他只是想,好好爱他……他只是想跟他朝朝暮暮,这对他来说怎么就那么难呢?
“你知道的,我好爱你啊,没有谁比我更爱你了。”
他双手捧着谢长柳的手抵在他的唇边,似虔诚的亲吻。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放下了一个天子之尊的身份,诉说着自己的爱意。他苦苦哀求着他能把这份超出生命的爱意给他一点,分给他一点……阿眠不要的,他要的,但凡想着他一点,分给他一点,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阿眠不要你的爱,我要的,你为什么就不能为我考虑一点?我跟你还有将来的每一个早晨、每一个日落,你就不想跟我有以后了吗?”
分明之前才说过,要跟他好好活下去的人,为什么事到临头又要变卦?
为什么他成全了所有人,就是不愿意成全他?
他才继位啊~他还没有来得及教阿眠为君的道理,为什么他就要食言了?
望着这位满眼都是他的爱人,谢长柳喉咙里像是哽住了一块石头,他想说很多很多,可是他说不出来。
他何曾不想跟他一起走到白头,可是,他好像怎么用尽全力都是徒劳无功,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好,我好像没办法两全其美。
“想,可是、”
“可是,秦煦啊,你的爱跟阿眠的爱不同,我得先成全他,因为我欠他的。你知道的,我做过最容易后悔的选择就是选择家人跟你的时候,我选择了你,从而造成了他们的离开,这件事,我放不下、我念了快十年了,我太煎熬了,我想结束。”
谢长柳带着哭腔的说完了埋在他心底最大的秘密。
秦煦以为,他在报完仇的时候就彻底放下了对家人的执念,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他从不曾放下,就是报完了仇,他依旧得不到安宁。
家人的死,成为了他的心魔,固然是恩仇了结,于他来说,都不过是覆水难收的事实。
秦煦咬着牙,他艰涩的吐息着,他不要去听谢长柳说这些,这些话只会剖他的胸膛。
“我不想跟你计较这件事,你让他们先给你诊治,我们的事情等你好了我们再说。”说着秦煦要走,谢长柳的伤势容不得耽搁,他也不要继续听谢长柳这些只会掏他心窝子的话。谢长柳却不肯撒手,他紧紧地拉住秦煦,分明是个重伤在身的人,却是有足够大的力气扯住一个人,或许也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只是秦煦,舍不得在他面前逞强。
谢长柳拽着秦煦的胳膊,他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微微抬起上半身,眼里含着热泪,在挽留,在乞求他留下。“我知道我这副残躯熬不过今晚了,你别走,你让他们走吧,我想跟你再说会话,我怕在没有机会了。”
他自己的情况他自己心里有底,他本来就是一副病体残躯,在禁药的侵蚀下,他是受不得其他大病大痛了,不然就是无力回天。
在阿眠毫不犹豫刺下那一刀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是真的会要了自己的命。
他阻止不了阿眠想杀自己的决心,也无法对抗自己的命运,他、好像只能走这一步路了。
他只是有好多遗憾啊,他以为自己还有十年啊,他喝了好久的苦药,吃了那么多的苦,原本以为,至少能多活个十年,至少,让他死而无憾。可惜了,叔父走遍天下为他寻来的药,终究是、错付了。
秦煦死撑着不回头,他立在原地,不忍心离去,却也不肯低头服软。
谢长柳如今无论说什么于他来说都不是他想要的,他没办法听,更没办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