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疾可医。”
“谢谷主!”
周复见他答应高兴得连忙就以肃拜道谢,哪知对方却道:
“不必谢我,可医却非可医。”
周复愕然,这会他是明白了,这第一个可医,是指的眼疾可以被治好,而非他可以给医治。
“谷主?”周复不明所以,为何就突然不肯医治了。早就听闻这位谷主脾气古怪,不易近人,却也是医者仁心,如何能把病人拒之门外?
老谷主却是犀利的盯着他,质问。
“老夫想知道,你们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果然,他早就预料到会有此一问。他之所以能找到此处还是求得罗成给的路引。
天下密谷的线索几乎无人可知,可任谁都没有想到的是,曾经与他把酒言欢的好友夫妇居然是密谷的知情人。当初他知道时也是十分震惊,毕竟,在传闻里,密谷就只属于传闻,虚幻到只是一个故事。
罗成本是江湖中的一个曾经在高手排名榜上排第十的侠客,偶然机会遇得淑女尔辞。此女出身密谷,是为密谷老谷主唯一的孙女,她父母早逝,自小由老谷主扶养长大,祖孙两人感情至深,惺惺相惜,后医成出谷,行走人间,因医术精湛,于江湖悬壶济世,两人一见钟情;后不顾老谷主反对毅然嫁与罗成为妻,两人鹣鲽情深,世间少有。奈何被罗成早年结的仇家暗算,红颜薄命,尔辞死后,罗成金盆洗手,隐归于密谷外,避世不出。
那对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却难逃人各有命,尔辞姑娘死于非命。老谷主本就不喜罗成,又白发送黑发人,经此一事,对此人怨恨至极,老死不相往来。
“……”
周复欲言又止,若是说知道此地与罗成有关,怕是这位脾气古怪的谷主不会尽心医治,可若是说他人,他又的确没有什么可靠的人能知晓密谷之处。
“怎么?很难说?”在谷主的步步紧逼之下,周复一咬牙,便坦白了。
“在下多年前与罗成夫妇是为故交。”
一提及罗成,谷主便变了脸色。
“呵,原来是他!”他脸色瞬间变得很是难看,愠怒之下直接驱客。
“若是因为他,老夫不医,送客!”
老谷主说翻脸就翻脸了,这叫众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周复就知道,但凡提及跟罗成有关的,他都会如此勃然大怒,可如今为谢长柳医治眼疾是大事,无论如何都不能不虚此行。
他竭力的争取机会。
“可听在下一言,老谷主!”
周复作为密谷与罗成渊源的唯一知情者,他不得不说几句话。
在老谷主冷眼相待中周复道:
“在下本不想多言,但见谷主与罗成误会至深,作为旁人亦见不得本是同堂家人却误会至深得不到解脱,相看相怨。”
“谷主当年因为尔辞姑娘而怨罗成,视他为敌,可谷主可知,罗成亦爱尔辞姑娘至深,至今守着对尔辞姑娘的承诺长居于密谷外,山脚下,终年不出,未再娶,膝下未有一儿半女延续香火,常年与孤坟作伴,不离不弃。”
“如此神仙眷侣,可惜天妒红颜,感人泪下,我等皆为之扼腕叹息,可斯人已逝,作为尔辞姑娘最重要的两个人,因当摒弃前嫌,解除误会,惺惺相惜。”
“天道有命,为凡人者不可转,应该惜眼下啊。”
周复一番话下,谷主脸色依然未得到改善,反倒有了更加愠怒的模样。
“呵,与你何干!小子狂妄!”被人指点自己的家事,任谁都不能高兴,特别还是站在他人的位置上指摘自己的。
周复本也是竭力一试,若是谷主听得进去劝告,便不会袖手旁观,可若是固执己见,那便只得白费力气。
见此情形,便知是求不了医了,无奈之下只得带着谢长柳欲走。
“走吧。”
周复感叹,本就把希望寄托在密谷了,只是,如今遭谷主厌弃,可怜长柳再无治病的机会了。
哪知他们刚要转身就听见老谷主出声挽留。
“他留下。”
“谷主?”周复立刻止步,回头疑惑的看着老谷主。
“他不是要治眼睛么?”
周复大喜过望,“谢谷主深明大义。”
看来,他的那一番话还是有用的,至少老谷主愿意接纳谢长柳就医。
而后的这几日,谢长柳一个人留在了密谷,而周复与秋山澪在当日就被阴晴不定的老谷主驱赶出了密谷,可谢长柳知道,他们只是会去罗成那暂住,待自己这边结束便会来带他回长夏里。
那谷主脾气不好,在当日不肯就医时谢长柳就知晓了。
一日,他给谢长柳眼睛上敷了药物,然后用布条裹住了,却叫他在太阳底下呆一天。
夏日里闷热,谢长柳受不住,就趁着日头最烈时回屋子歇了口气,哪知被谷主看见了,在谢长柳看不见的情况下仍旧指着他的鼻子骂了一天。
谢长柳知道是自己不对,于是就不发一言的任由他骂完,骂完了第二日再出去晒太阳时,无论多热多难熬他都没在离开过太眼底下半步。
不过日渐相处中,谢长柳发现这位谷主脾气古怪却也真的是医者仁心。他想,就算没有罗成,他也会为自己医治的,只是口是心非,会难猜点。
与谢长柳错别后,邱频带着阿眠顺利的出了山,他们在最近的城中暂住,企图有机会再见到谢长柳。
邱频跟汴京里写了封信,一封信写好后,便叫人快马加鞭送回了汴京,而在展开纸继续写下一封时,在他提笔后却犹豫了。
他看着干净的纸张,却是提笔难下。
他不知该如何下笔,该如何述说自己得到的消息。
谢长柳身死,这是所有人都认定的事实,可如今,却要告诉他们谢长柳还活着的事实,这叫他们如何相信,更何况,也非自己亲眼所见。
就算是告知真相又如何,太子已然忘记谢长柳这个人,固然他已经心生怀疑,固然他试图记起一切,可不记得终究是不记得,他能把对谢长柳的感受一分一厘的再次表现出来吗?
在他眼里,那仅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啊。
他受过的苦,能被抚平吗?阿眠说他失明了,是那日的原因吗?太子失忆,他失明,这到底是怎样的苦难啊。
几番纠结之下,笔尖的墨汁滴落在纸上,瞬间染了黑,纸,是不能用了。
最终他还是轻坦一声,搁下了笔,那一张被滴了墨的纸被他揉作一团丢在了地上,却再也没有拿起另外一张铺开。
外面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