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珍愣了一下,五年前他离开太医院,开始在民间行医治病。
这几年里,他看过太多由于医书记载错误或者药材无法辨识,而导致胡乱开药,致死致残的案例。
最关键的是,这不是个别大夫医德或者医术不行,而是医疗界一种普遍的现象。
就连李时珍,也经常为各种药名混杂不清而头疼,哪怕是同一种药,各有各的叫法,各有各的描述。
例如药材‘远志’,南北朝着名医药学家陶弘景说它是小草,像麻黄,但颜色青,开白花,宋代马志却认为它像大青,并责备陶弘景根本不认识‘远志’。
又如狗脊一药,有的说它像萆薢,有的说它像拔葜,有的又说它像贯众,说法很不一致。
都说医者仁心,有了诊断却无法用药,不敢用药,这让李时珍不能忍受。
半年前,李时珍下定决心,打算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写本囊括所有药材以及正确用法的书。
可这事刚刚着手准备,并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就算本草纲目这个书名,也只是个想法,并没有确定。
“你从何得知?”李时珍实在想不通,这个只是见过两次面,和自己并无深交的少年,怎么会知道的。
汪修齐沉吟片刻,略显尴尬地说道:“说来荒唐,如有唐突之处,还请先生勿怪。”
他猜测李时珍是无神论者,否则他也不会看不惯嘉靖身边那些装神弄鬼的道士,愤然离开太医院了。
为了让对方不反感,他以退为进,先谢罪再陈述。
李时珍摆了摆手,平和地说道:“但说无妨。”
“此事乃王阳明,王圣人告诉学生的。”汪修齐又开始扯着虎皮做大旗,自己的知识和思维方式没法解释,只好借用圣人之口了。
“王圣人?”李时珍面带狐疑,不解地问道:“阳明先生几十年前就已仙逝,如何告知与你?”
“托梦。”见李大夫面色平和,并没有动怒或者不屑,汪修齐继续瞎扯,“王圣人经常出现在学生梦中,昨夜他提到了李大夫,还说你将要写一本叫《本草纲目》的书。”
李时珍无惊无喜,神色如常,只是那目光有点像后世精神病院里的医生看自己的病人。
见李时珍没有接话,汪修齐略显尴尬地轻咳两声,硬着头皮继续说:
“王圣人说他门人虽多,可当今世上,致良知做得最好的不是他的门生,而是李大夫。
李大夫苦民所苦,急民所急,这是同理心,以同理之心为初衷,悬壶济世,治病救人,这是知行合一。”
李时珍微微皱眉,并没有因为汪修齐的马屁而动容。
多年来,他救人无数,感激、称赞和恭维的话,听得太多,而且他本不喜欢这种虚话套话。
“但是,”汪修齐看李时珍脸色不对,立马话锋一转,”王圣人又说,李大夫清高孤傲,事必躬亲,不善借力,就算耗尽一生,《本草纲目》也只是写个残本罢了,所以要学生引以为戒。”
听汪修齐这么一说,李时珍脸色阴沉了下来,他目光犀利,冷声说道:“愿闻其详。”
这也可以理解,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呢,何况用自己最得意的事情用来做反面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