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虽然相处日短,但毕竟那是自己的骨肉、爱人,不由得不时常思念。
可是现在去大别山的指示让他无法取舍,叔仁只好拿着信去找吴先生,请他拿个主意。
吴骏两天前从合肥来六安暂避,比叔仁只晚了一天。在郑天翼家认识叔仁后就经常关心他的思想。
这个青年家里虽有土豪和地主武装的背景,但他的判断陈家这几个兄弟多数比较单纯,有较好的开明心理。
他原打算让叔仁在城里利用自己的身份长期工作,但上次在老郑被捕的现场他与特务发生遭遇。
为防不测,他还是坚持让叔仁暂时离开,以其他身份进入苏区参加直接的战斗和斗争,在实际中锻炼、提高。
当叔仁拿着信来找他的时候,吴骏平静地看完全部内容,微笑着看看坐在对面的陈叔仁问:“你自己什么打算呢?”
“我就是拿不定主意到底怎么做才来找你商量的。”叔仁着急地用手紧紧抓着腿上的大褂前裾:
“我大哥还不知道这事,不晓得他听说了会是怎么个态度。我想去山区,可又放不下媳妇那边。唉,我真是没用,一个大男人竟这么瞻前顾后地犹豫不决!”
“人之常情。”吴骏把信还给他:“革命者也有家、有家庭,对吗?我们是有七情六欲的,不是庙里的和尚、教堂的神甫。
我看你上山前回去瞧瞧吧,你觉得怎样?你大哥会关住你不让出来么?”
叔仁认真地想想,摇摇头:“我觉得不会。咱们的书他都拿去看了,也并没有当洪水猛兽似地大惊小怪。
要是不容忍,他早就关住我了,还能再放我回来上学?”说完将当初关于贫、富的对话给他略复述了一番。
吴骏仔细听他讲完点点头,把身子往前靠靠,认真地和他说:“我注意到你大大哥信里的很多细节。他与别人不同,是一个有思考的、进步的人物。
作为大土地所有者,重视知识和教育本身就是开明的表现,如果积极引进西方文化和技术更是不可多得。
另外,他能够主动地为佃户考虑减租减息固然是出于缓解矛盾的目的,但有这样的决心、勇气去实践却是不多的。
像他这样的人或者可以做我们的朋友,但急不得,要慢慢做他的工作。如果把他争取过来,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
我想,你这次回去,不仅是要看媳妇、安顿好家里,而且最好能为我们进一步和他接触,甚至在三河原地区发展做些铺垫。
比如他对我们的态度、对红军的态度、对我们的主张有何看法等等都很重要。”他说到这里缓了一缓:
“在家的时间不要长,最好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行动要迅速。记住,我们的同志都会在江店汇合,地点和暗号是……。”
他是一个以冷静着称的革命者,即使在通缉逃亡的时候也能够平心静气、临危不乱。要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显然是性格与长期经验积累的双重结果。
在其他同志的眼里,也许叔仁根本不值得如此重视,甚至可能会怀疑他的忠诚和意志。
吴骏非但没这样做,反而更加积极地施展引导,因为他真心希望叔仁能够认清自己的阶级并站到红色的阵营中来。
对于他的家庭背景吴骏也在头脑中做了清醒的分析。三河原地处偏僻但物产丰富,那里斗争并不尖锐。
虽然红色政权还没有把触角延伸到那里去,吴骏依然打算布下这颗棋子,并期待将来有良好的收获。这也是他鼓励叔仁回家探望的重要原因。
叔仁听完他的话一一答应了,心里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吴先生,陈担子怎么办?我不能带着他一起去苏区呵。”他忽然想起这个问题,忙问。
“你是说你的那个小跟班?”吴骏眼前浮现出那个身量不高、忠心机灵的孩子,想起他给自己送过两回消息,便微笑了,说:
“这孩子才十五岁吧?还小点,不过蛮会办事情的。你把他留给我吧,让他学点有用的东西,将来兴许是个战斗的好手。”
他俩又密谈了一会儿,吴骏为叔仁仔细推敲了各个细节和各种可能,直到确信不存在问题才送他出来。
在门口握了手互相说:“江店见!”然后开门,叔仁迅速地消失在里弄的另一端。
当天晚上叔仁写好给大哥的信件交到担子手里,让他用最快的速度并亲自交到寿礼手中。
他没和陈担子挑明即将分别的话,只让他回来后先去找吴先生,叫他对吴先生要像对自己一样,陈担子很懂事地答应了,说:
“少爷让我怎么做我都有数,少爷要去做什么担子心里也明白!”
叔仁吓了一跳,警惕地问他:“你知道些什么?怎么知道的?”
担子“嘿嘿”一笑:“咱们干嘛匆匆忙忙从合肥到这里来,住下又不让把行李打开?少爷,我早知道你们做的事情,也知道你们都是好人,在帮老百姓着想。
郑家婶婶给我讲过,我都明白。他俩死得太惨了,我想帮你们一起去报仇,可吴先生说我太小没叫我参加。”
“原来这样啊!”叔仁惊讶地看着他,忽然觉得不能再把他当孩子看待了。“那这些事情可不能说出去给别人听!”
“放心吧,我懂纪律,就是烂在心里也不会乱讲。”
“嘿哟,还知道‘纪律’哪?”叔仁越发地惊奇了。他拍拍担子的胳膊,心里其实有点舍不得这个从小到大的朋友。
“担子,以前你是我的小跟班,可现在不一样啦明白不?现在咱们也算是同志呢!以后咱们就兄弟相称,把老爷、少爷的都忘掉吧。”
陈担子眼睛湿润了,使劲点点头:“大哥,咱们以后还能再见面么?”
“能!”叔仁听到这个新称呼明朗地笑了:“吴先生说了,要教你学点本事。等你学成以后就可以来找我。”
临走前叔仁拉住担子,认真地说:“记住,人家要是问起我来,你就说到上海学做生意去了。
另外你也别叫什么担子、担子的了,我给你起个大名,叫做陈叔明吧。从我的名字里取一个字,然后加上光明的明。
为了安全,我以后也不再叫陈叔仁了,吴先生给改个名字叫郑仁,郑先生的郑。万一遇到,你可别搞错!”
“嗯,我记住了!”陈叔明把信在褡裢里放好,将草笠往头上一扣,回头又看了叔仁一眼就跳进清晨的雾气里去。
他要赶在城门开启的时候从南门出城,经过窑岗渡口赶往新店,然后在那里租辆大车回西陈家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