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才慢慢地迈步上台阶,心想昨晚还好在周家桥住下,这一路坐得腿都有些麻木。
陈寿礼向他一一介绍自己的弟弟和子侄辈,请县长和三太公见了,安坐入位,自己也命人抬张板凳来,在旁边坐下。孙必仁就着手里茶杯呷了一口放下,笑道:
“让斋兄这一大家人真是兴旺,叫我羡慕呵!鄙人单身赴任,既不能尽孝又无家庭乐趣,想来还不如也隐归乡里,做个无忧虑的田舍翁多好!”
“县长说笑!您是父母官,怎能弃乡里而图安逸呢?”陈寿礼挥挥手,示意让争睹县大人尊貌的围观人等退后,表示歉意说:“乡下人没见过官家,请您多包涵。”
“没关系,孙必仁抽出一把纸扇,”啪”地抖开了,翘起腿来满不在乎地大声说:“反正本县在这儿要待一天呢,大家要是想看不妨走近些。”
他这么一说,那些丫头老妈、佃户、长工们倒不敢往前了,只远远怯生生地瞧,后头还有个子矮看不见的,便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张着嘴巴在人群中间卖呆。
孙县长问了几句时令、收成之类的话题,转而说到今天的主题上来,问明了事先拟订的规矩后笑着说:
“有趣得很!我也帮人家处理过几桩分家案子,倒没见过这样做的。总归是让斋兄家庭和睦、兄敦弟谊,彼此尊重的结果。老兄虽不是书香门第,却颇有大家之风!”
陈寿礼听他说自己不是读书人家出身心里沉了沉,但总算还是句夸赞的话,便笑脸谦逊道:“哪里有这么好?都是您的溢美之词,真要如此也就没分家这等事罗。”
“哎~,老兄此言差矣。分家之数在所难免,人口繁殖到一定程度可不就要走到这个结果?
要不,这满村陈姓都挤在这个院子里,只怕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呢!”孙县长的话说得周围人都笑了。
见县长和族长都点了头,陈寿礼对刘先生示意:“开始吧!”
刘先生揣着手含笑走到门洞下面,清了清嗓子让大家安静下来,不紧不慢地开口说:
“今天,咱们请孙县长和本族族长陈学恭老先生做见证,在这里分发老太爷留下的浮财。
像上次老爷在新米会上说过的,东西由各家孩子进去取,谁拿到的就归谁。不过任何事都要有个规矩,我们也立了几条,以免大家误会和混乱。”
他说着从袖子里抽出张纸来,手抚着眼镜宣读:
“第一,代表各家的子侄辈,包括六爷,只许取物,不得损毁房屋本体;
第二,东西拿到手就成为主人,别人不得抢夺,有分不清归属的,交孙县长当面裁决;
第三,屋中物品尽在对象之列,但在获取途中不得毁损,否则作价赔偿;
第四,不得使用筐、箱等器物装盛搬运,只许单身、徒手进行;
第五,所获财物要拿到院门外集中登记后装箱,然后交各家领回;
第六,限一个半时辰,逾时未能带出院门的必须放回原处,由长房登记、接收!大家可都听明白了?”
眼前这四堆人都叫唤起来:“知道了、知道了,快开始吧,都等不及啦!”
刘先生笑着回头朝卢虎他们一挥手:“开门,解封!”寿礼起身,从腰里解下钥匙递给卢虎,大家盯着他到门前“格楞”一声脆响开了锁,接着院门向两边一分。
刘五文先带着两个家丁进去戒备,然后卢虎从扎带上摘下各屋的钥匙递给师弟,让他进去把所有门都打开,两个家丁分别守着里、外院。
刘五文出来给卢虎一个手势,卢虎大声说:“东家,门都开了,请六爷和各位少爷、小姐们进来吧!”
陈寿礼拱手:“还是请县长发令吧。”
“嗨,这又不是打冲锋,还要吹号不成?”孙必仁嘴上说着,却从怀里掏出块铜壳子怀表来,笑吟吟地看一眼跃跃欲试的孩子们,说:“大家听我叫‘开始’,就往里面跑,好不好?”
“好啊!”孩子们答道。
但是孙县长却故意没有立即叫,而是看着表等了等。“跑”字刚出口,孩子们便已经风一般冲进益乐堂。
各家大人们在后头急得大喊:“别跑,当心摔着!”
“记住了,不要瓷器,拿袁大头!”
“照顾好妹妹,不要碰着!”
孩子们期盼已久的游戏总算开场了,个个只顾往前钻,哪里还听得到?
仲礼在人堆里哈哈大笑:“好儿郎们,快跑呀,晚了就拿不到银子啦!”众人听了一愣,忍不住都笑,王氏暗下里拧了他一把,骂:“没脑子!就一个儿子,哪来的‘们’呐?”
洪升以前是常出入这座院子的,门道他很熟悉。在他看来这里是全家、也是全村最漂亮、精致的地方。
它是个内、外一组的套院结构。外院不大,以一间南屋为主,右侧接着间小小的耳房;
中庭两侧连廊、对面云墙环绕,紧贴墙角栽种着几杆疏朗的翠竹和两棵不大的梅树;
庭院中间放着四座宽口陶缸,里面荷花开得正好,碧绿的团叶下面隐约可见着一尾尾游动的鲤鱼。
爷爷活着的时候常在这里走动、晒太阳、喂鱼儿消遣。
孩子们进来就有人往南屋里钻,以为这就是益乐堂。洪庆伸手拉开个抽屉就看见十几枚银元正躺在里头,乐得大叫起来,忙着往兜里放,引得季同和洪安也跑进来乱翻。
洪升在门口探头看了,喊:“后边还有呢,比这里地方大得多,不要停啊!”说完领着两个小姑娘朝东跑,小哥仨一听,停住手互相看了眼,立即慌慌张张地跟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