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县离枫林渡约半日路程,如果有车代步,还要更快一点。
天刚拂晓,燕云这个称职的“护卫”便牵着一头乌篷驴车,护送佐伊回家。
他今天穿了套很不合身的衣裳,是县吏从民夫那儿找来的,衣裳偏小,他半截小腿和半截手臂都露在外头,至于脚上,则套着一双草鞋。
既然到了大虞地界,羌人军服自是不能穿了,被他扔进了黄水河中,只留下了一双靴子,现正挂在驴车的车辕上晃荡。
至于利贞给他辛苦缝制的两套衣裳及准备的一瓶刀创药,他本来是放在行囊内捆在背上的,渡河时一并打了水漂。好在玉真子临别赠送的符箓他是挂在脖子上贴身放置的,没掉,且那符箓看似黄黄的如同一张纸,实际并不沾水,没有半点损坏。
昨夜县吏领着燕云出了水寨后,就一直对他不冷不热,说是军营中不能住无关人员,附近又没有客栈之类的,就将他带到了民夫一起。
工棚太小,里面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人,哪怕是冬天也满是汗臭味,这个燕云可以忍,可问题是他这般高大,要腾出一个位置给他睡觉实在太难了,不得已,他换掉湿衣服后,就坐在工棚外面的火边打了一夜的盹。
期间,换了一身干衣裳的佐伊倒是来了一次,给他包扎被箭射伤的手臂,这个过程她一直低头不语,只离开时才很小声的说,那个县吏并非针对他,她向他致歉,至于原因,她没有解释。
今早出发前,那个县吏打着哈欠来了,对燕云又是一通好脸色,跟训斥犯人一般,让他一定要将佐伊周全的送到家云云,直到燕云忍无可忍捏紧拳头的同时怒目瞪住对方时,这名县吏才心虚起来,匆匆走了。
燕云和佐伊本来就是萍水相逢,在此之前互相之间毫无瓜葛,既然到了大虞地界,各奔东西是情理之中的事,可二人渡河时紧紧相拥的经历,好像又不能说二人可像路人一般分道扬镳而无任何牵扯。所以,虽然县吏出言不逊,燕云对假戏真做充当佐伊的护卫一事也并不反对。
此外,他现在是流民的身份,对佐伊的父亲太平县的县丞也有所诉求。
佐伊当然清楚燕云的护卫身份是假的,当着县吏的面却也不揭破,好像默认了一样。
“公子是哪里人氏?”佐伊问,因驴车颠簸,她的嗓音有些轻微颤抖。
“小姐夫家是哪里?”燕云反问了一句。
车厢内,佐伊沉默了半晌,这才回答:“黄原县何家庄。”
“那个叫何一刀的武人和小姐什么关系?”
“妾身亡夫的父亲。”
这佐伊的回答很有趣,直接说公公就好了,偏还要在前头加上“亡夫”二字。
不过,从她一个人落在何一刀带领的逃难队伍末尾以及何一刀毫无顾忌大骂她贱人这两点来看,她在何家的地位很低下,不仅公公不管她死活,那些小叔和妯娌也不怎么亲近她,这也难怪她在慌乱时第一时间向燕云这个陌生人求助。既然何家人对她不好,何一刀和几名家人被羌人射杀时,佐伊也没表现得有多悲伤便说得通了。
“在下黄原县何家庄人氏,在何家庄看家护院。”燕云猛然吐出这么一句,算是回应佐伊的之前问询,这是实打实的明骗了。
“公子你不是……”佐伊显然不认可燕云的回答。
“现在是了!”燕云道。
“公子想必出于大富之家,怎么这般轻贱自己,却去和一个看家护院之人类比?”
“你怎么知道的?”燕云震惊了,自己和此女并不熟悉,她怎么就笃定自己出生在大富之家呢?
“所谓穷文富武,公子年纪轻轻,武学造诣便如此惊人,必然是家学渊源,而且……”佐伊嗓音渐弱,“公子龙行虎步,气宇轩昂,着实少见得紧呢……”
呃……
燕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一个异性如此夸赞,既感觉不好意思,又觉得怪怪的,同时又不得不佩服佐伊的眼力。
一个人的气质和常年养成的习惯是改不了的,燕云虽然穿得破烂,怎么看都像个落魄公子,和一般武夫有本质区别。佐伊出身于官宦人家,从小耳濡目染,加上她本就心思缜密,能看出燕云的大致底细也就不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