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先生是没有读过大学的,他在一众留学归来的教授中,身份是相当特别的。
林自在能感知他的敏感和自制,他连讲课声音都有些低,林自在最初三节课,几乎听不懂他那一口湘西话都讲了什么,破天荒地跟别人借了笔记来抄写。
久了也就习惯了。
金先生洋派,讲课喜欢夹杂英语,喜欢用手势来辅助语气,沈先生却不,他没有手势,语言也没有任何哗众取宠的腔调,甚至从不引经据典,只是凭直觉说话,只是就学生的作业讲解问题,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诚恳,甚至有些天真。
林自在已经不止一次在她的师长身上发现“天真”这种气质,要知道,这个词在后世若是拿来形容成年人,是含有贬义的。可她如今觉得,非得这样词形容不可。
在道家,天真是一种体和自然,内外纯净的状态。
然而这种天真很快就变了滋味,学校里渐渐传出沈先生移情别恋背叛家庭的小道消息,林自在根本不信,她努力回忆读过的关于民国的书籍,并没有沈先生有外遇的记录。
后来,消息愈传愈烈,她开始动摇了,毕竟当初她读的多是沈先生写的文章,而写沈先生的文章却少之又少。
一日,邱鹿鸣私下地林自在说:“我听说沈先生和一个读者相好,不,是什么精神恋爱了,先生是个至纯的人,动了心又觉得愧对夫人,于是跟林女士剖白了自己的心思,林女士十分气恼,让她跟夫人坦白。你猜怎么着,他真的交待了一切,沈师母却不肯原谅他,直接带孩子回了娘家。直到今年沈师母实在受不了沈先生的软磨硬泡,才千里迢迢带着孩子来了春城的。”
“嘘,不要和别人议论这些。”林自在制止她。
“我就是和你说说而已。”邱鹿鸣忍不住又添了几句,“我听说当年先生足足写了四年的情书,才获得师母的芳心,可是人的真情怎么就那么短暂,苦苦求来的,怎么就不珍惜了呢......”
林自在没有接话,沈先生和张女士家境相差太多,张女士出身徽省富豪之家,沈先生却是湘西一个普通的穷小子,两人无论是生活习惯,还是观念上,都有很大的不同。恐怕张女士在不自知之中,对沈先生形成了一定的压力。而那个读者,一定在某种程度上,使沈先生获得了尊重和仰视。
这让她不由得想起前世,曹驸马也曾与她浓情蜜意,恩爱温馨,可他最后还是找了些身份极低的侍妾,本质上来说,和沈先生家的情况是一样的。
她没有前世怨怼的心情,但再想起刀齐风的时候,就冷静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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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自在的手里有些钱,心里就踏实了许多。
中文系有个男生学习十分刻苦,他的目标就是一等奖学金,有一次跑警报,林自在前头就是那个叫黄嘉骏的男生,他一路走一路看书,被石头绊倒,磕得鼻血长流。
被林自在看都窘态,他很是羞恼,抹了一把鼻子,转身大步跑开。
后来,林自在听说黄家骏放言,这学期头悬梁锥刺股也要拿一等奖学金。他上学期拿的是二等奖学金,奖金少了一百元。
又一次,林自在听说黄家骏在图书馆晕倒了。原来他把钱都汇到家里,给病重的母亲治病。
期末后,林自在再到戏楼去交稿,就被金先生调侃了,“难道我真的耽误你拿奖学金了?”
原来,这学期,林自在只拿了二等奖学金,黄家骏真的拿到了一等奖学金,听说激动的手舞足蹈。
林自在眯着眼睛笑,“马失前蹄,让先生见笑了。幸好二等奖学金也不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