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
仅仅几个时辰的鹅毛大雪就让已经成了一座废墟如今又有些许烟火气的绥城裹上了银装,没来由平添一股子怡人的雪景。
白书华不是很喜欢简陋屋子里吵闹的氛围,独自出了屋门坐在一个石墩上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
还差一年就已经是半百之数的他抽着一口劣质香烟,神情不悲不喜,饶是世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依然能够无动于衷。
正如他这么些年的人生跌宕,不管是年轻时种庄稼下苦力的辛苦体力活,还是之后到学校传道受业解惑的轻松脑力活,他觉得都没什么变化。
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从来只看圣贤书为乐趣的人,嘴里的大道理一箩筐,或许这也是他经常被妻子喝骂的原因,不过他都是笑呵呵的坦然接受,偶尔红了脸,马上就会厚着脸皮给妻子认错,毕竟和女人讲理根本就讲不出一个理不是?
他这辈子最值得欣慰的是有两个乖巧的儿子,一个比一个帅气俊郎,一个比一个出息。为了这两个孩子,他不怕吃苦,不怕别人说他耙耳朵,只是默默的去挣钱,为一日三餐奔波,为少得可怜的薪资劳碌。
妻子是个要强的性格,大字不识一个,但是持家有道,家里家外大小事务都是妻子在打理,他也乐得清闲,安安心心的挣钱,清清闲闲的看自己的书,虽然经常被妻子骂读了一辈子也没读出个屁来,他依然读的津津有味。
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多年如一日的节俭生活,他过得有滋有味。一晃眼,两个虎头虎脑的孩子也长大了。
他觉得可以松口气了,只是现实的压力让他无法轻松,大儿子为了个情字深陷泥潭,活得比他这个当父亲的更加艰难。妻子偶尔在耳边提及时的心灰意冷,亲戚朋友提到时的微微摇头,都让他心里异常难受。
有时候他会想,是不是自己这辈子没能尽到当爹的责任,没能给孩子一个腰缠万贯的富裕家庭,不然何至于让他沦落至此?
在他心里一直如同山上野兔般活泼的儿子日渐低沉,那段日子里儿子煎熬,妻子唠叨,他的心里又岂能好过?
妻子没什么大文化,年轻时在家种庄稼,一个女人比自己还要奔波劳碌落下了现在一身的毛病,为哪般?只为了让十里八村没谁敢说自家一句闲话。出了那个村子,来到县城,依旧是起早贪黑。那时候她没想过什么子女有出息,只是想着挣钱,有饭吃,不饿着孩子。
孩子稍微大了,进初中了,有了叛逆期了,妻子也不再打骂孩子,他则依旧是好脾气,心情好时给孩子苦口婆心的说上一些不算大的道理。
那时候妻子无法感受到一个远亲说起孩子高考时的提心吊胆,也没觉得读书不行出了社会会有多么艰辛,反正身边的亲戚朋友的孩子都是初中毕业就外出挣钱,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在城里呆的久了,别人开口都是说孩子在某某政府工作,女儿在某某单位上班,如今退休工资多少,去年又到哪里去旅游。
听得多了,心思仿佛就活络了许多,他这才开始注意起孩子,才会和妻子说一说儿子以后做什么,也是在那个时候才在县城里花下所有积蓄买了一套住宅。
只是看着孩子已经初二了,成天沉迷于打游戏,学抽烟,学小痞子。打过骂过教过苦口婆心说过,有用?没用。
只能在无可奈何之余对着孩子说上一句成龙成虫看自身造化的长吁短叹。
时间过得快啊,一不小心孩子就大了,比自己高,比自己壮,说话做事也很成熟,学习还马马虎虎,这让一直心有忧虑的白书华落下一块大石。
本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了,谁知道儿子毕业后为了个女孩子欠下一屁股债,被逼得居然要进工厂?
一向脾气温和的他没说话,只是把那包劣质香烟抽得一支不剩,到处都是散乱的烟头,妻子早已经万念俱灰,年轻时累死不求人的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的儿子为何会是这样,那些朋友的子女没读过大学,没有几分墨水,如今能挣钱,生活如意,可是自家儿子呢?
越是如此越忍不住心里那股子悲凉,时间长了,心里的悲痛渐渐麻木,也就看得开了。
白书华将燃尽的烟头丢在地上,看了看上方亮着的灯火,再次点燃了一支烟,今天这个雪景美啊,好久都不曾看到过了。就像自家那长得比女人还要漂亮的孩子,同样是许久不曾见到。
孩子都已经二十多岁了,这么多年一直看着孩子长大的他都已经记不清太多的东西,只记得白霖七岁时背着两岁的白天,兄弟两在老家的那个门口转圈圈的场景。一个穿着破旧衣服的小孩背着一个穿着满身红的小不点,笑声肆无忌惮的荡漾在屋里屋外,旁边,正在用刀宰割猪食的妻子停下动作,回头看着两个宝贝疙瘩,那张带走些许雀斑的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