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筠奕缓过来几口气,“到底还是后进师门的半瓶水,哪有沐泽那样……体贴懂事?”他轻轻叹息,“这么个人他都能下得去手,说句不好听的,方平岚的下场才是报应。”
“舒筠奕!”方知姌怒气横生。
“我是你大师伯!”舒筠奕从来没有动过气,从他们来到墨梵城开始,舒筠奕就一直都是嬉皮笑脸的模样,杀人怕是都会留着三分笑意,却在此时此刻维持的表情全线崩塌。
他猛地站起,指着方知姌道,“我为什么来到这儿?你该不该问问你那死去的爹,我这么多年忍着让着是为了什么?给方平岚让路吗?啊!?”
方知姌和石音一时完全说不出话,像是两个被长辈训斥的孩子,站在原地哑口无言,“你们所谓的武林正道早就面目全非,武林正道是什么?是正义吗?是道义吗?谁给你们的信心和地位?”
那些孤煞之命者说杀就杀,那些只要不听从武林盟主的人就被认为是魔教、有违道义,那些明明是正义的善良之举却因为与武林正道不同途就要受到惩罚训斥,甚至是性命的代价。
他早就想问问,从云沐泽死后开始,这个武林所谓的道义就被完完全全局限,方氏成了新的道义新的规矩,这就是方平岚策划这么多年的结果。
“既然方平岚不讲,好,我自己说,我忍到今天,若不是为了整个武林的风气走向,怕是要跟我带到地狱里去。”舒筠奕猛地转身跪下,伸手在座位上一拍,木块四分五裂,鲜血顺着手掌留下来,染红了一块碑。
舒筠奕、云沐泽、方平岚的恩师,那个被舒筠奕亲手杀死的,他们的师父,灵位在此。
“师父,方师弟败坏武林风气,有些事情怕是不大白天下永不休止,对不住,徒儿怕是要对不起您,若这些真相不说明,怕是云师弟九泉之下永不安息,武林再无正义可言。”
他站起来,像是宣告,像是解脱,像是怒吼,像是发泄,声音在大殿中久久不绝,“我舒筠奕,从没背叛师门、从没违反道义、从没害死同门、从没杀害师长,这些事情,我从来都没做过,从来都没有!”
石音整个人身体猛地一颤,她仿佛能看到一个蜗居在恶魔皮下的最普通不过的人,在黑暗中苦苦生存了那么多年,因着某种特殊的原因,不挣脱不解脱,生生忍了这么多年。
讲实话,舒筠奕之所以被称为魔教,也就只因为叛出师门杀害师长这一件事,他当墨梵城城主这几年,只对中原伸出过两次手,一次三年前的四方阵之祸,一次就是这次百蛊宗灭门惨案。
前者怕是与那师兄弟三人自己的纠葛脱不开关系,后者则是墨梵城少主所为,舒筠奕并没牵涉入其中。
“最初的最初,走火入魔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的师父,你的师祖。”舒筠奕像是卸了力,脸色更加苍白,冲方知姌苦苦一笑,“门下弟子当时只有我和你云师伯还有你父亲,我们三人没办法,据说西域地带有高人隐居,说不定可以救治。”
当初带着师父进墨梵城的不止舒筠奕一个人,还有云沐泽和方平岚,因着当时他们的师父已经昏迷不醒,误以为已经驾鹤西去。
“师父身上的内力流窜勾动内火,必须要有人替师父渡出来。”他指了指自己,“沐泽和平岚都有家室,我有什么办法,除了我自己,难道还让他们来不成?”
此后年年岁岁,每至望日,当年给师父渡出来的内火都会煎熬着他不得解脱,他也曾经想过为什么,辱骂是他的、罪名是他的、厌恶是他的、痛苦是他的、什么脏水都是他的。
但又一想,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就算最后渡火也没有成功将师父从生死边缘拉回来,但若让他老人家死后也不得安宁,他这个做大弟子的,怎么可能心安理得活下去?
幸好,云沐泽和方平岚知道真相,暗地里还有与他书信往来,尤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云沐泽,他从小就知道云沐泽心善,什么缺了都从剑栖山庄偷偷送到墨梵城。
他被扣上魔教那样的帽子,当时云沐泽已是武林盟主,还想为他说上一二句话,舒筠奕却摇摇头,说,“算了。”
那样的污水,难道要泼到已经过世的师父身上吗?恶人一个人做就好了,他一人拦下所有罪名,让云大庄主和方坞主活得逍遥自在,自己在墨梵城里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或许一开始不习惯,污言秽语总能染了耳朵,他索性连伪装出去都不了,独自一人在墨梵城里,种种花喂喂鱼,世上众人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若是非要有点谈资不可,他不听就结了。
他痛苦过,难过过,伤心过,但是没后悔过。
但是当他听说云沐泽因为和他互通书信的时候,从来没有的后悔心思如同滔滔江水,在他心里骤然发洪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