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心里的怨恨直达九天之上,双目都淌出了血泪,元神在这神威莫测的天眼之下寸寸消融,根本无力反抗。
“福祸无依,唯人自取,看来你还是不明白,若你不打这位后来者的主意,又怎会陷入此等绝境呢?”
天人发出了一声叹息,冰冷的杀机短暂停留了一瞬,裂开的竖眼也渐渐闭合。
他说的没错,如果邪尸不打叶晨的主意,就根本不会陷入绝境,也不会失去最强的倚仗,一败涂地!
“不,我不能死……还有未尽的使命要完成,天命在于我身,我绝不能死在这……”
邪尸的元神彻底碎裂了,竟又引发了天人五衰之症,一缕灰暗的气息笼罩了他,百病缠身,五弊三缺,就算天人不再出手,也绝没有任何翻盘的可能性了。
但是他太顽强了,天人之桥上,他依旧在努力拼凑碎裂的元神,努力挣扎着爬起,但不过刚走两步,又再次四分五裂……
这是一幅染血的画面,桥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邪尸目光看向内景之地外,那是他不死之躯所在,只要元神能回归本尊,一切就还有希望。
“我不能放弃!”
他近乎魔怔了,顽强的意志支撑着元神,裂开又拼凑,如此反复,竟真让他爬出了天人之桥,要努力回到肉身中去。
“唉……”
然而,一声冰冷的叹息在彼岸中响起,有一股无法言喻的深切哀伤,顿时让邪尸元神再次瓦解,再无法前进半步。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挡我的路,你们明明知道我才是对的,你们明明承认过,为什么不让我走下去?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背弃我……”
似乎知晓这里便是路的尽头了,邪尸脸上浮现出一抹绝望之意,声音也低落了下去,又渐渐转化为近乎偏执的癫狂。
“老朋友,你真以为我忍心杀你吗?”
直到此刻,胜利近在眼前了,天人还是不忍下杀手,他痛心疾首,有一股深切的悲伤。
“为什么直到现在我还没有看到你的悔悟?我在这等了你数千年,熬了数千年啊,你问我要一个答案,我也想问问你为何还不给我一个想要的答案,你说啊!”
“因为我没错!我为什么要悔悟?错的明明是你们,长生道观,对,还有释迦,为什么不信我?信我啊!他们本不用死的!”
邪尸踉踉跄跄的起身疯癫大笑起来,到处都是撕裂伤,眉心处天人五衰侵袭而入,死亡的阴影已近在咫尺。
但他仍无半点悔意,即便是死,他也认为自己没错,始终坚信自己才是真理!
“是吗?杀死长生道观视你为己出的同门,杀死为你损耗几百年道行的释迦,还拼死了我,你都不曾后悔过,是吗?”
“对!因为你们挡了我的路,你知道我要做的是什么,明明你我一同见证了那个伟大的世界,那段辉煌的古文明,纵使投身黑暗,我也愿做第一个献身者,我要带着所有人继续走下去,我即是天命!”
邪尸放开怀抱,张开了双臂,似乎站在了他的终极愿景之上,再回首时,虽然来时一路荆棘,但却前路一片通天坦途。
“是这样么,那紫嫣呢?”
忽然,天人继续开口,漠然问道。
那癫狂的身影忽然僵住了,不可一世的笑意也从脸上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深切哀伤,他如一个迷路的孩童般,露出不知所措的茫然眼神。
而后,一点点的空洞了下去,眼底再也没有了一丝光彩,不死躯,不灭魂,仿佛也远比不上这个名字背后的重量。
“我听闻,她为了给你报仇,循着古老的星空之路前往人间,你知道这有多难,就算她侥幸成功,在浩瀚星空中,也再也没有了回头路……”
“不,别再说了,我求你……”
邪尸大吼了一声,又露出疯狂之意,抱着头嘶吼不断,如一头受伤的野兽,顽强的意志顷刻间粉碎的一干二净。
“看来你已经见过她了,对吗?”天人的声音忽然低落了下去,又一位故人凋零了。
“别再说了,你闭嘴……不要提她……”
直到这一刻,邪尸才彻底倒了下去,双目无神的仰望天外,仿佛要将某个身影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
“既如此,那不提也罢……”
天人的语气逐渐冷了下来,话锋一转冰冷道:“但你残害万千生灵,祸乱灵界,更是弑师杀友,如今你可知错?”
“错?不,绝不,我为真理而献身,何错之有?我罪孽深重,大不了以血来偿还便是,但在这世上,没有谁够资格审判我,贼老天也不行,而你,更不配!”
最后时刻,邪尸又短暂清醒过来,他自知大限将至,却依旧不肯认错,再度露出了轻蔑而又张狂不可一世的笑意。
“来吧!长生道观,神城洛阳,还有释迦的命我都会还的,从此再不欠你们什么!”
彼岸深处,那双银眸忍不住变色,他久久未语的看着那个孤傲的身影,即便是死,他也还不肯认错,永不肯低头,一如少年时,那般倔强又不肯服输。
“很可惜,你答错了……”
许久后,冰冷的声音仿佛从天外而来,化作无穷的杀机,宛如上苍震怒!
“来吧,我的路到了尽头,但我的意志不会消亡,可惜不能见到新世界的降临……”
在这必死的一刻,邪尸恢复了清明,不再疯狂而又偏执,仿佛回到了年少时,他从一个平庸之人走到今天这一步,历经困苦无数,也失去过很多很多。
但是,他不后悔!
很快,无尽的神光将其身形淹没,最后的大幕无情落下,只留下他不甘的念想。
只是……
直到许久过后,邪尸才又睁开双目,愣愣的看着自己本应彻底化为飞灰的元神,神色中有些许惶恐,以及一丝不知所措。
“你……你在干什么?”
邪尸彻底慌了神,竟发现自己的元神之光在重新凝练,重新焕发了生机。
苍穹上,一张虚幻的脸浮现,竖眼再次裂开,却并没有散发毁天灭地的杀机,反而有一股玄异莫名的气息在静静流淌……
“你不是想要得到天人奥妙吗?我正在成全你,难道还不够明显吗?”天人苍凉的叹道,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来源。
“不,你疯了……”
邪尸悚然一惊,而后疯狂大吼起来,“我不要你的施舍,你给我停下,你会死的……”
“可是,我本就死了啊……”
“你……”
邪尸瞠目结舌,滚滚热泪无声无息划过受尽雨雪风霜的脸颊,有些难以置信,他想要疯狂大吼,但却被定住了元神,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
终极反转,他竟以这种方式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天人奥妙,但事到临头,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想要这种馈赠……
“我知道,这条路只有你才能走通,你所悟的已经超越了我和释迦……”
天人爽朗的笑声震响在天地,有一丝释怀,也有一点恶作剧得逞的意味,更有几分解脱之意。
“数千年来,我想过要如何对付你,研究你生平所学,所以你绝无可能战胜我,我下定决心,要将你挫骨扬灰,不会给你半点机会!”
天人自言自语,仿佛也陷入了魔怔,但很快话锋一转,又哽咽了起来。
“可是,我在你灵魂深处,找到了释迦留下的一缕印记,他没有折磨你,只是静静存在着,只留给我一句话,你想知道吗?”
此刻,天人合一,绽放惊世仙光,一枚古朴的符文落入邪尸眉心处,天人馈赠,已尽数被邪尸所得。
但邪尸却笑不出来,心里悚然一惊,勉强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但却依然发不出半点声音。
“释迦说,他不怪你,劝我放手吧……”
很平静的一句话,并不惊天动地,也并不如何深刻,但却击穿了邪尸所有坚强的外壳,泪水无声划过冰冷的脸颊……
“是的,他不怪你,我们都不怪你,你陷得如此之深,何尝又不是我们的错呢?我们都要学会放手,学会释怀……”
天人的声音愈加平静了下去,银眸也不再冰冷,温和的凝视了下来,彼岸中渐渐露出了他的身影。
那是一个风姿绝世的白衣少年,纤尘不染,仿佛烙印在古今各个不同的时空,宁静而又出尘,混沌雾气缭绕,坐在一株三叶青莲下,手中轻抚着一把古琴,叮咚叮咚,发出悠扬的琴音。
“年少时曾疯狂追逐的梦,再回首时,却如此荒谬,什么长生?什么得道飞升,我只想做回年少时那个快乐的自己……”
他也在哭,脸上布满了伤心的泪水,但更多的是解脱,以及一丝释怀过后的微笑。
“我们都错了,登临绝巅,一览众山小,沉迷于虚幻的长生中,所以我和释迦该有此报,既然你还想走下去,我们都愿意成全你,祝你功成,乘风破浪!”
那个洒脱出尘的少年,拨动着琴弦,弹出了他漫长人生中的最后一曲,温柔了古今岁月,将人的思绪带向了远方。
那是一片澄清的湖泊,几个少年少女围炉煮茶,牧马放羊,有僧人在菩提树下讲经,也有人爬在树上总想打断僧人的冥想,还有人在笑看着这一幕……
时光像是刻意为他们放慢了脚步,娴静而又明媚,云卷云舒,花开花落,铜笛古琴,余音绕梁。
只是一转眼,一切都不复存在,只有冰冷的现实让他们不得不去面对,沉浸于虚幻的长生大道梦中,失去了一切。
“再也不见了,老朋友……”
最后一声琴音落下,所有的回忆被打断,邪尸彷徨而又无措的看着那个少年,这一刻,他眼里终于充满了无尽的悔恨。
但一切都悔之晚矣。
“不,不要,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求你们了,我知错了,求求你们……”
邪尸挣脱了束缚,努力向前靠近,想留住那个少年,想最后再去触摸他一瞬,哭得撕心裂肺,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在祈求着眼前之人,浑身都在颤抖。
“看来,我已经听到了想要的答案……”
少年面带解脱后的微笑,双眼演化阴阳鱼,轮回之门再次打开,将邪尸颤抖着上前的身影所覆盖,所有想说的话都被埋下,连同着外面那具不灭躯一起,再也不见。
内景之地,彼岸深处。
那出尘的少年一步步踏过天人之桥,来到了另一株三叶青莲前,里面封印着叶晨的元神,是又一位新的天人,正渐渐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