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站在一个多岔路口,樱柠没有带任何人类一起进来,因为这个世界是所有人共同建造的,每个人的梦都能在这个世界融合、共振。
樱柠摸索了很久,才在某一天蕊蕊的梦里发现了这个地方,他们所有人的梦并不都是各自独立的,有些人在互相不认识的情况下会因为夜间磁场频率在一个水平上从而出现在同一个梦里,他们在同一个梦里过了不管多久,醒来时也会相逢不相识,甚至大多把这个梦忘记得干干净净,但是作为旁观者的樱柠却可以通过蕊蕊的梦自由进入这一世界,她会通过梦里挣脱了道德法律约束之后人类原始的无所顾忌的表现,找到很多白天蕊蕊无法给她解释的问题的真实答案。
与白天黑夜都不太相同,这里的所有建筑,人、事、物在色彩上大多都不十分鲜明,有一种戳不破的柔和与朦胧。
樱柠所伫立的这个十字路口她也不能分辨既定的东南西北,天上并没有太阳或月亮,只凭光感能感受到此时是白天,马路铺设得非常宽阔,深灰色的柏油路面也画着白色或淡黄色的标志线,但这线条并不是画在中间笔直的一条,而是以不明原因的规律绘制,正常人无法摸透这马路行走的规矩,这个路口也并不是平地,从樱柠所站地看去,岔路口交叉的中间是最低点,其余分叉的道路以这个最凹陷处呈章鱼腿状,起伏不平的延展到其他地方,这个世界的时间和正常世界的时间并不同时进行,樱柠来了几次还没有摸清楚这里的时间伸缩规律,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每次她从这个世界出去后,时间也就过去十几分钟,最多一次在这里听见了闹钟声响出去后,时间过去了六个小时。
站在这个奇怪的路口樱柠也并不着急,反正最终外面的世界里定好的闹钟也会将她带回实际维度去,眼下她必须想办法找到这梦世界的学校在哪里。
樱柠尝试着按照白天的规律依照“靠右走”的习惯想从路中间转移到马路边的人行道上,结果刚走出两步就被人在头上套了个什么,直接罩住了整个脑袋,眼前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见,再睁眼时自己已经被人拎到了路边的人行道,刚刚还空无一物的人行道旁出现了一座见不到顶到的建筑物,这建筑像是无数个糟乱的塑料棚或者帆布做得破破烂烂的小棚屋堆叠起来的,它似乎摆脱了常规的重力规则,这些脏兮兮的瓦片屋顶都用细细的竹竿做的支撑,就这样很不科学的一家一家地参差地往天上垂直垒去。
樱柠看见有些人家家门口养着的鸭子们在空中踩着看不见的水花,吱嘎吱嘎的老门推开后里面的佝偻的老人从天上直接掉到地上,弹跳了两下又蹒跚着往别处去了,有一家的门边种了个冠盖茂密复杂的大杨树,杨树上倒挂着的蝙蝠是跟树叶一样的嫩绿色,一晃眼以为他们就是杨树叶,樱柠猜想,这应该就是现实世界的棚户区在梦里投射的样子了。
这里的阳光依旧不刺眼,她看见有户人家在梦中打小孩,那个打孩子的人正拿着扫把追一个哭喊的小男孩,他们从很高的一层边追边喊。
“讨命鬼!你不上学以后想跟我一样捡破烂吗!”
他上半身光着,手里拿着笤帚疙瘩,只穿一条军绿色长裤,裤脚卷起一边高一边低,跑起来咧开了腿像个直立行走的大蛤蟆,前面被追的小男孩根本不害怕,虽然脸上脏兮兮的,但还是笑得很开心。
樱柠见他们一层层地从天上往下追来,好像他们脚底有一条透明的小路似的,小男孩跑到一半突然急转弯,在上空中追赶的男人不小心被带的摔了一跤,跌到了旁边的云里,谁知道他再爬起来时身上沾满了云层粉色的液体,他再一次跑这些粘在他背上肩上的液体陡然兜满了风,竟然像被吹起的泡泡糖一样越变越大。
男人跑的越来越费力,一阵风吹来背后的泡泡突然再次增加体积,半透明的泡泡直接将男人拽飞到更高的天上去,他儿子回头看看泡泡下面张牙舞爪的老爹,诡计得逞地笑起来,露出没剩下几颗的牙齿。樱柠刚被逗笑,结果那豁牙的小孩在自己的笑声中肉眼可见的苍老,变成了一个干瘦的小老头,他天上的爸爸也已经飘飘然飞得太高看不到了。
现实世界里棚户区的角落中,月光淡淡照着一堆由垃圾歪七扭八组成的一个小棚子里,屋里两个破烂板凳组成的小床上,一个豁牙的老爷爷仿佛做了个儿时的美梦,在酣睡中张开嘴无声地笑起来。
樱柠倒退几步仰起头想看看那男人飘去哪里了,结果不小心就下了人行道,踩在了柏油马路上。马路中间凹陷的地方挤出一个穿着黑色制服样式的男人,那男人僵直地踩着一朵小小的云飘到樱柠面前,他肢体僵硬的过来向樱柠敬了个礼,然后原本周正的脸上下巴突然往下掉,黑洞洞的嘴里也并没有舌头,他嘴巴一张一合,发出机械的男声。
“请勿横穿马路,请勿横穿马路,违者罚款。”
原来这是个类似木偶的机械人,樱柠尝试着向他问路。
“请问实验中学怎么走?”
她很有兴味地想看看这机械有没有那么聪明,结果还没看清时,就见这个机械人掏出个白色的柔软口袋一把将她套进来,她又是眼前白茫茫,再睁眼时已经回到了马路上,刚刚还挺热闹的路边棚户区虽然仅仅几米之遥,现下却已经被一层厚厚的大雾掩盖,一点也看不见了。
樱柠不明所以,突然看见脚下踩着一根白色的引导线,这线条断断续续往她正前方延展,她这才明白,这路上的线条并不是像现实中一样约束行人的,而是引导行人的,跟着它走就是了。
跟着这线条走了很远,按照显示比例早就应该到了学校,但是这柏油路还是在一片大雾中延伸着向一个未知方向去,天色渐渐暗下来,感觉像是日落后的那阶段灰粉色朦胧期,樱柠就这么跟着引导线往前行进,她环顾四周,慢慢觉得前面的雾里好像也有人在往同一个方向走去,她走了一路都没见到同行的人,这还是第一个。
加快了脚步,樱柠渐渐看清楚了前人的背影——那是个十分高挑的女人,她头上用华丽的披肩包裹着,穿了件看不清楚样式的蓬松裙子,但是掩盖不住她妖娆的身姿尖利的高跟鞋以及高挑的个头。
女人袅袅地往某个方向行走着,每一步、每一次双臂的摆动都有些不太自然的地方。樱柠觉得怪异,她赶忙跑上前去想看看这人长什么样子,待到她追到女人身边一米多的范围内后,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撞破了什么屏障,周边的浓雾褪去些许,露出马路两旁的树木来,这倒不像是小镇的景色了。
女人左手边是一片美丽的草地,开满了绚烂却又整齐的鲜花,有些巴掌大的小白猫在柔软的草地上翻滚着玩弄一些毛线球,“喵呜喵呜”的很是可爱。她右手边是一片碧绿的湖泊,湖上几艘小木船缓缓飘动,船上坐的都是一男一女,仔细看去,都在喃喃低语,互诉情愫,微风徐徐拂来,湖边噌噌地长地长出来好多大柳树,大柳树半截身子泡在清澈的湖水里,低垂的柳枝垂落在泛着涟漪的湖面上。
看得出来这个女人正处在一个美梦中。
樱柠看向她的脸,果然她正满脸幸福地边走边低低哼唱着,双手也不停地舞蹈着,这歌被她唱得听不出歌词来,从她幸福的表情来看,大约是首美丽的情歌。
樱柠就这么跟着她一路,原本刚刚像太阳下山一样灰暗的天空却慢慢明亮起来,她和那唱歌的女人一起停在了一个空旷的水泥地旁,那女人突然歌也不唱了,原地笔直的站立一动不动。樱柠戳了戳她的手臂,她却像断电一样没有反应了。
思忖间小屋看见来时的路又慢慢被浓雾吞噬,划船的人,打滚的小白猫隐匿在浓雾中不见踪影。樱柠想自己继续往前行进,但是那脚底的引路线也停止在这片平地上,不继续向前推进了。
“噗!”的一声从樱柠脚下传来,她抬起脚看看鞋底,一朵纯白色的尖头蘑菇挤裂了水泥地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长高,须臾之间长成约三米的高度,突然像个动物一样,抖了抖大面条一样的躯干,“嘭”地张开伞盖,盖在两人头顶上。
大蘑菇的伞盖笼罩着两人,站在蘑菇伞下盖子下面的纹理清晰可见,完全张开伞盖之后,这多大蘑菇突然开始闪光,红黄绿三色来回切换,樱柠伸手戳了下变色的蘑菇,那蘑菇便停留在红色上不再变化。
“嘀嘀!”一辆大客车从浓雾中歪七扭八地冲过来,是一辆虽然破旧但是造型非常正常的普通客车。
“上来!去哪点儿?”
卡车司机蓬乱着头发,胡子拉碴的脸上脏兮兮的,他嘴里歪歪地叼着根烟,耳朵上也别了一根,他对着樱柠大声叫道,樱柠还没作答,一旁的女人已经开口了。
“去实验中学。”
樱柠不想这人是与自己同路的,她开心得想跟她打个招呼,结果眼前高挑妖娆的女人在上车坐好后慢慢地缩小,衣着也改变了样式,再正眼看时已经是一比樱柠稍微高些的少年了。
这少年一头黑发长的稍长,耳朵边的头发不知怎么地弯出一个不自然的弧度来,这两缕头发紧贴着两颊,把这柔弱的少年承托的有些娘气,他五官长得也很一般,塌塌的鼻头上架着个厚重的黑边眼镜,双眼度数应该很高,樱柠几乎看不出来眼镜片后面的眼睛到底是个什么形状。
大部分人在梦里都会下意识地改变自己的形象,樱柠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她见这变化后的少年也并不是自己认识的,便也不再打招呼,安心地等着大巴出发。
大巴司机一路开的摇来晃去,所幸大家都是迷迷瞪瞪地在做梦,也没有人发生晕车呕吐之类的不适反应,樱柠坐在靠前拍的车窗边,眼看着司机一路竟接了不少路边等车的学生,大多数学生都是正常人的样子,只一位女孩子,衣着夸张得不行,一身火焰样的大红色纱裙,配了双正常人根本穿不了的艳红色高跟鞋,她指甲非常纤长,头发也弯曲打卷拖到地上,还稚嫩的脸上画了个夸张的欧美妆,假睫毛像扇子一样扑棱地夸张到不行,她周身散发着耀眼的红光一直到上车也没改变这种夸张的形态,樱柠歪头细细一看,原来是那个南方来的叫做全诗颜的小姑娘,樱柠现下并不像在“夜里”那样使用了蕊蕊的样子,她笃定那个白天个性张扬的小女孩一定不会认出她来,就没有去招惹那个性格过于外向的女孩。
大巴车一站一站地将车塞满,车上已经坐满了在梦里去“开学”的人了,继续向前行驶时大巴没有再停下来接学生,而是每到一站,司机就像圈牛的牛仔一样,甩一根绳子在站台的乘客身上,然后就让他们在大巴车外面像被拴住的气球似的绕着大巴车打转转。
樱柠看着窗外的浓雾渐渐又要散去,知道这是要到目的地了。果不其然,远远地看到了远处一栋几十层的教学楼像个怪物一样蹲立在四下无人的荒野里,外立面还能看出是跟现实里的教学楼差不多样子,但是这楼的高度,体积,却远远大于实际的规格,更让人瞩目的是,这宽大的楼梯中间原本现实里不算突出的空中连廊被夸张到十分纤细和险峻,整个看来这大楼像一个空了肚子的方形甜甜圈。
“你们这些小娃真是没见过世面,那个五六层楼,都被你们做梦梦成类个样子,好骇人哦。”
那大巴车的司机不知什么原因,竟然像是在这梦境中清醒的人一般,樱柠有心想要问一问,但是刚起身就见车子旁边的景物都往下落去,要不是重力感觉不对,樱柠就能知道他们这是在往上飞,而不是路在往下落。
他们一车并着车窗外绕车旋转的那些学生一起斜斜地提升高度,樱柠趴在窗户旁看去,那方向直指远处教学楼的楼顶,因为没有拔高的重力感,在樱柠眼里就是他们车子还在原地往前开,但是世界却倾斜下坠,直到教学楼楼顶主动弹跳了一下,“接住”了这一车人,这趟旅途才算结束。
下车后大家的着装又有些细微变化,那诗颜夸张的造型也在她不情愿之下恢复成了白天樱柠见到她的样子,那个穿着通红纱裙的锅盖头女孩。
四周不断有大巴和学生在这里停车下客,下车的学生们像一窝子采蜜的蜜蜂似的从高高的教学楼楼顶往下坠落至自己的教室,有些大包小包的,飞去了更远处的操场后面的宿舍楼,大致的行径都与白天没什么区别。
樱柠很轻松地找到了自己的班级,她一进门就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人,没有办法,目标实在是特殊,而且几乎满教室的女孩子座位前方,都站着一个“吕维”!
樱柠彻底无语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她震惊了,她来集体梦境的次数虽然不多,但她知道,即使有些人会梦到同一件事,比如那年的雷击和下红鱼的事情,很多小孩子晚上都梦到了,场景大都相同的可怕,什么被雷劈了,被鱼吃了,被云里伸出的手抓住带走的等等等,这些樱柠都能理解的,但是这一个教室里十几个服装各异的吕维是怎么回事?难道白天里他们都没在意吕维穿了什么衣服吗?这么一想,樱柠自己吓了一跳,因为她发现自己也丧失了很多白天的记忆细节。
拥有永久记忆的梵贝星人又在人类的生存环境里第一次体会到了这样的短板,她稳固的安全感在此时有了动摇。
樱柠看向白天她坐的那个位置,因为没带蕊蕊,那女孩子晚上果然也来了梦里,她的面前不出意外也站着一个“吕维”。原本白天里害羞的大男孩这时候在她们的梦里用深情款款的眼神看着她们,然后十分绅士的……掏出一包纸巾来。
作为一个没有任何激素器官的非碳基生物,她十分费解地看着眼前这个景象不知从何下手,这时一个没停过的低沉男声从后面传来。
“你好,你也是我们班上的吗?”
樱柠转身看去,看到了一个清清爽爽的大男孩,正是樱柠的预定“好友”吕维,看来他自己也到了梦里。之所以樱柠能区分开做梦的人和被梦出来的人,是因为这个吕维还没完全脱离那个被淹死的小男孩的深度磁场认知影响,他虽拔高了个子,换了长相,但是身上穿的却还是樱柠剪得歪歪斜斜的校服,那校服是小学生制式,与他现在的样子并不适合,樱柠有些自豪地扯一扯他的衣袖,非常满意自己的审美和手艺。
“你好,我叫吕维。”
男孩伸出手来,他手指纤长,刚刚发育好的手掌没有突出的骨节,葱白一样的手指干净又有力。
樱柠礼貌地跟他握了个手,被这大手包裹的瞬间,眼前的这个吕维像是突然从迷茫中清醒,他看向樱柠的眼神有了属于白天人的清明,跟梦里的其他人倒是很不一样了。
“醒了?认识我吗?”
抽出还被握着的手,樱柠有些不满自己要抬头看他,她脚尖点点地面,恢复了自己最喜欢的漂浮状态。
吕维眼看着她缓缓漂浮起来,轻轻地摇摇头,又点点头:“我觉得我应该认识你,但是看脸又想不起来。我们似乎以前见过?而且这是……在哪里?”
“在梦里。”
樱柠懒得跟他废话,她手指轻点吕维额头,刚刚恢复清明的吕维眼神再次模糊,等樱柠收回手时,他的眉眼微皱,之后有些欣喜地看向樱柠。
“是你!我记得你了!那个梦真的美丽又诡异,但现在看到你我却觉得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很安心,到时我自己有些奇怪了。”
他露出符合年纪却有些违背这长相的开心笑容,憨厚地又去挠一挠脖颈,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嘟囔了几个字又没有说出来。他不知为何害羞得像个小姑娘,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穿的校服后他摩挲了一会,从校服口袋拿出一片反着荧光的马赛克来。
“谢谢你给我这个,我很喜欢,真希望我在白天也能看到这么美丽的礼物。”
他这与作魂体时截然不同的样子让樱柠有些奇怪,往常白桦林里种出来的磁场就算修复好了,也只是把她当作主人一样规矩听话,但眼前的这个,怎么在“主人”面前还有那么强的自我意识?难道是因为重新有了躯体复活的原因?她看着那大手里递过来的马赛克,准备下次见面问问李曌。
“你叫什么名字?”
吕维见樱柠若有所思,他自重伤苏醒后脑子里便有了一场绮丽的梦境,那梦里自己被一个怪异的女孩子所救,埋在一处漆黑的土里像大树种子一样汲取了好多养分,他的大脑越来越清明,回到家里后忘记了自己受伤前的所有事,却独独没忘记那场梦,还有那个怪异的小女孩。刚刚樱柠在他额间轻点后,他像一个混沌的灵魂突然记起了自己刻在骨子里的使命,他记起重生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保护眼前这人,但是上一次的分离突然且漫长,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甚至连她的长相也都模糊了。
“你可以叫我樱柠也行,我在家里排行老五。但是白天我叫做李蕊蕊,你可要记好了,不能告诉别人。”
樱柠拽着他的衣袖,把他拽到教室门口去看:“我到这里来就是来找你的,我有些事情不太明白。”
看到教室里十几个顶着跟自己一模一样面容的吕维尴尬起来,他冲樱柠慌张的解释,“这些都不是我!我只是看她”他指一指蕊蕊,“我看她好像在哭,所以才去让她擦擦眼泪的。”
“我明白,但是为什么她们都会在晚上梦见你?集体发情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