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仿佛……他一个人走在遍布地雷的荒地里,没有路标也没有地图,不知道一脚下去会不会踩中地雷,只好提心吊胆,步步为营。
然后,就见顾兰因回过头,隔着后视镜冲他咧嘴一笑:“你猜?”
陈聿:“……”
顾兰因就像藏了好几张脸皮,想用哪张用哪张,眼下她随手抽出一张干净明快的笑脸,往脸上一扣,天衣无缝地掩盖住内心的波动:“哦对了,别忘了你的判断会影响你的查案方向,一定要慎重哦。”
陈聿:“……”
如果顾兰因不是一个妹子,而且是一个对他具有莫大吸引力,就像恒星吸引行星,让他想要不断靠近的妹子,那句“What a fuck”的粗口大概已经爆出来了。
被这么一搅和,陈聿将原本打算同步的案情进展团成一团,从车窗丢了出去——就在几个小时前,网戒中心的校长杨久诚因为证据不足,已经被释放了。
作为一位有头有脸的社会人士,杨校长当然不会像疲于奔命的社畜一样自己打车回去,他人还没走出市局,来接他的车已经恪尽职守地等在马路对面。
杨久诚穿过马路,驾轻就熟地坐进后座,司机旋即发动轿车,不着痕迹地融入车流,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
很快消失不见了。
杨久诚把身体绷得笔直,直到远离了市局,他才慢慢放松下来,把自己当成一团摊开的卫生纸,塞进后座缝隙里。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杨总,这阵子还好吧?警察都问了些什么?”
“不过就是那些套路,颠来倒去的车轱辘话……我打死不认,他们能把我怎么样?”杨久诚揉了揉鼻梁,疲惫地呼出一口气,“五毒教那帮人真是太张扬了,以为东海市是天高皇帝远的中缅边境吗?”
“还有明氏,明睿东和他那个儿子……唉,不提也罢!”
杨久诚对外的头衔是“网戒中心校长”,但他显然更偏爱“总”这个称呼,从网校“保安”到开车司机都懂得投其所好,提起这位,不管人前人后,称呼都是有志一同的“杨总”。
眼下正是晚高峰,轿车在北三环上堵了两个小时,好不容易离开拥堵路段,杨久诚一个盹也打醒了。他揉了揉眼睛,探头往车窗外看了眼,目光有点茫然:“这是哪?这……好像不是回网戒中心的路?”
司机一声不吭,一脚油门踩到了底。
杨久诚的后背重重拍在座椅里,差点撞出脑震荡,等他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时,神色忽然变了:“等等,我、我之前好像没见过你……你是谁?你要带我去哪!”
司机依然没说话,方向盘猛地打过一百八十度,轿车就跟喝醉了似的,猛地发出一声咆哮,跌跌撞撞地拐进岔路。
杨久诚在后座上东倒西歪,活像一粒被筛的元宵。他晃了晃脑袋,好不容易从一团浆糊似的头晕脑胀中找回清醒,定睛一看,发现轿车停在一处废弃的厂房门口。
这一片邻近东郊,几公里开外是一处还算有名的风景区,按照原本的规划,这里是要建度假酒店,只不知是审批手续不齐全,还是资金链出现了问题,酒店建到一半突然莫名其妙地停工了,成了名副其实的烂尾楼。
这一带没什么人烟,路灯也来不及建,此时已是傍晚,大片的暮色垂落在城市边缘,到处都是黑黢黢的,每一阵风过,都有隐隐绰绰的鬼影从暗不见天日的角落里探出头。
夜风从狭窄的车窗缝隙里挤过,发出难以形容的鬼哭狼嚎,杨久诚猛地一哆嗦,一只手下意识地在后座上摸索着,似乎想抓住点什么。
什么也没摸到。
他只能紧紧抓着椅背,喉咙干涩地滑动了下:“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司机抬起头,后视镜里映出他的脸,那是一张还算端正的面孔,除此之外,平平无奇,没什么特别引人注意的,属于见过就忘的大众脸。
“杨总不用紧张,有人想见您,我只是奉命请您来,”那面目平凡的司机笑了笑,“您进去就知道了。”
他的口音有些奇怪,每个字都发得格外的重,仿佛想掩饰什么,杨久诚却从这特别的口音中嗅到某种熟悉感,脸色蓦地变了。
他跟着司机下了车,一边用余光不着痕迹地乱瞄一气,一边缩紧脖子,把呼吸压在一个相当低的频率内,一只手偷偷伸进衣兜里,摸住了手机。
那是一只最新型号的iPhone1X,两周前刚上市,内地有钱也没地方买,是杨总托人从香港带来的。可能是平时亏心事做多了,生怕被人半夜敲门,也可能是为自己那不菲的身价考虑,他在拿到新手机的第一时间就设置了快捷报警。
杨久诚的手指已经悄悄摁住侧边按键,就在这时,一道劲风从看不见的角落里袭来,冷不防击中手腕麻筋。这男人蓦地惨叫一声,像是被电打了,手腕猛地一抖,新到手没两天的iPhone1X摔在地上,磕碎了一角屏。
杨久诚顾不上心疼他的宝贝手机,只觉得手腕像是被什么毒虫叮了,火烧火燎的疼。他低头一看,就见手腕上没破皮也没流血,只有一个小小的红点,乍一看仿佛红墨水点上的痕迹。
男人惊惧交加的抬起头,恰好走在前面的司机回过头,冲他咧嘴笑了笑:“杨总可要当心了,这条路不好走,别磕了碰了,倒霉的还是您自己。”
这人话里有话,两下里目光对上,杨久诚只觉得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被看了个透心凉,抖得越发厉害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穿过甬道,前面是一扇紧闭的门,看样子是间会议室,半边门板装上了铜雕花的把手,精雕细镂,有种幽幽的复古风,可惜装修还没竣工,工程已经烂尾,门板无可奈何,只能勉为其难地顶着一副不伦不类的半面妆。
杨久诚留神打量了下,发现这地方显然空置已久,地板角落里落满灰尘,这铜雕花的把手却是光亮如新,似乎长年累月被人把在手里摩挲。
杨久诚心头咯噔一下,就在这时,司机已经握住铜把手用力拧开,霎时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欢欣鼓舞地迎面扑来。
那是久不通风的浊闷、潮气以及某种诡异的熏香混合在一起,经过霉菌的发酵,酝酿成了来势汹汹的生化武器。
差点把人一巴掌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