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湖上有句老话,叫“逢林莫入”,这主要是因为树林里视野遮蔽,很容易被人动手脚,万一对头在林子里设下了埋伏,贸贸然跟进去,十有八九是要中招。就算要钻,也得先探查清楚情况,免得阴沟里翻船。
顾兰因年岁不大,却是实打实的“老江湖”,按说这么简单的道理不会不懂,可她不知是追急了眼还是艺高人胆大,居然毫不犹豫地跟进树林,整个人突然拔身而起,踩住枝头晃了两晃,就像玩蹦床一样把自己弹了起来,凌空翻了个跟头,两人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了一大截。
与此同时,她心头倏忽一跳,终于明白心头那丝如影随形的异样感从何而来——
这位“咬金兄”的身手如何姑且不论,轻功却绝不在她之下,要不是他手里还提溜着个成年男人,顾兰因也未必有把握追上他。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位兄弟的轻功身法很眼熟,一路奔来,风卷残云一般,脚尖几乎不带沾地的。
这门身法叫“凌虚御步”,虽然在江湖上声名不显,技术含量却一点不比什么“踏雪无痕”“萍踪渡水”低。所谓“凌虚”,是化自庄子的《列子御风》,讲究行不拾阶,走不扬尘,据说功夫有小成后,百丈的高楼不用台阶,直接能凭轻功“游”上去,飞檐走壁如履平地,颇得“御风”二字精髓。
也是意剑一派的看家身法。
意剑的“缩地术”在武林中威名赫赫,霍老爷子只是听陈聿描述两句,已经变了脸色。然而很少有人知道,甭管“缩地”还是“移形换影”,都只是门下弟子学有余力的“选修科目”,真正的“必修课”还是这套“凌虚”。
“本门剑术化自战国鬼谷的纵横剑法,讲究虚实相生、奇正相佐,想要练好剑术,首先要练好轻功。”
顾兰因一直记得师父当初说过的话,她刚开始学剑时,还没那男人的腰身高,师父一只手盖在她头顶,温暖的体温顺着掌心源源不断地传入头皮,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依恋:“内力浑厚,剑强于势,此实之效;内力空灵,剑善于疾,此虚之效,你要牢牢记在心里。”
那时的顾兰因还是个小屁孩,白话文尚且听不顺溜,何况这半文半白的“非人话”。她眨了眨眼,把师父这番叮咛掐头去尾,只留下一个“轻功很重要,一定要练好”,盖印戳似的刻在了心头。
正因如此,她仅凭咬金兄的一个背影就能认出,这是如假包换的本门轻功,绝对错不了。
可意剑掌门从来一脉单传,她师父满打满算就她一个徒弟,没有把本门绝学外传的道理。
那么问题来了,眼前这位是何方神圣?他又是从哪学来一手地地道道的本门轻功?
有那么一瞬间,“师父”两个字在顾兰因舌尖打了个转,就要夺路狂奔。然而她定睛一看,又发觉不对——这人身材高大,要是跟她师父站一块,怕是要高出半个头。
虽然顾小姐第一时间把堪堪滑到悬崖边的思绪拽了回来,然而有两三秒的光景,心头还是被一股浓重的失望漫过,差点窒息了。
“想什么呢?”她心里的小人冰冷无情地扇了自己一耳光,“他不是被你亲手害死的吗?法医已经鉴定过了,你也亲眼看到了他烧成焦炭的尸体,还侥幸个锤子?”
白日梦也没这种做法!
顾姑娘完成了“三省其身”,把心头那簇跃跃欲试的小火苗扑打干净,确认没有燎原的危险,这才松了一口气,继而把注意力放在眼前这位“咬金兄”身上,一腔迁怒出的怨气全奔着他去了——MD,中途截胡就算了,还特么敢冒充我师父!
这已经不是弄死,必须大卸八块、五马分尸才能泄恨!
“给我站住!”老话说“风水轮流转”,几分钟前,顾姑娘才毫不留情地把拦着她的陈聿搡到一边,几分钟后,她就被别人遛成一条喘粗气的狗。这妹子火气蹭的窜起来,从地上抄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照准那人后背丢出去。
这一下运足了劲力,石块破开夜风时带起凄厉的呼啸声,准头更是吓人。“咬金兄”脚步微顿,被迫侧身闪避,那要命的“暗器”便擦着他的鬓角过去,劲风刮过面颊,竟然如刀片一样犀利。
就这么片刻耽搁,顾兰因已经抢身而上,手臂划过半个圈,劈斩向那人颈间——指间寒光一闪而逝,竟是不由分说地下了杀手!
咬金兄知道厉害,不敢单手接招,只得把拎在手里的大活人撂下,只听“叮”的一下,剑锋一般的簪尾被一只派克钢笔架住了,那笔帽顶端镶有独特的18K黄金限量款印花。
居然是一只限量版!
当然,作为一枚靠工资吃饭的小白领,顾兰因是分不出限量不限量的,她只是觉得那黄灿灿的土豪金扎眼得很,再抬眼一瞧,发现咬金兄脸上扣着一张昆仑奴的面具,从额头到下颔都盖在昆仑奴的丑脸下,只有一双眼睛从窟窿里往外望。
顾兰因的火气已经不是“燎原”俩字可以形容,新仇旧恨涌到一块,心里那把火气不是涌上头,简直要顶破天灵盖冲入夜色了。
她手腕一翻,那不足三寸的指尖刃已经突破派克笔的防御,势如破竹地直贯胸口——正是意剑一门的“贯日”!
那人心头一凛,派克笔紧跟着变招,笔锋横削而出,再次架住银簪,两边乍合即分,各自退开三步。
顾兰因猝然抬头,那一刻,再深的城府也压不住满腹错愕,就算轻功身法是巧合,可这人方才横笔格挡那一招分明是本门的一式“龙渊”,她就是闭着眼睛,听风声也能听出来。
……除了蛟龙出渊,还有哪一派的剑术能带起如此犀利霸道的劲风?
这姑娘下意识地捏紧银簪,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没说话,闭紧嘴巴扮深沉。
顾兰因心头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她自己也分不清是怒火燎原还是洪水泛滥,只觉得单薄的胸口快被撕裂了,非得寻个出口发泄不可。
“凌虚,龙渊,还有一模一样的面具……你假扮我师父,扮得很顺手啊?”顾兰因压低声音,每说出一个字都狠狠挫了下后槽牙,“我再问你一遍,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假扮意剑掌门,到底有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