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兰因说这地方是“小饭馆”,果然名副其实,店面满打满算只塞得下两条桌子。可能是位置比较偏,虽说到了饭点,餐馆里依然空无一人。顾兰因进来后也不叫服务员,随便选了张桌子坐下,将一套碗筷推给陈聿。
陈聿只打量过一眼,眉头立马拼成“嫌弃”两个字:“怎么不是一次性的?干不干净?”
顾兰因:“……陈警官,你知道‘环保’两个字怎么写吗?”
陈聿长眉一挑,正想就“卫生环保”以及“路边无照小店是否有利于身体健康”发表一通三纸无驴的大论,里间门帘忽然哗啦一声响——终于有服务生出来招呼客人了。
陈警官把到了嘴边的长篇大论咽回去,打算先集中火力横挑鼻子竖挑眼一番,谁知那服务员居然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满没满二十尚且要打一个问号,一脸怯生生的表情,活似一只饱受恐吓的麻雀仔,声气大一点就会惊得她扑棱棱飞走。
陈聿就是揣了再多不满,也不好对个小姑娘发作,只能跟她互相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倒是顾兰因驾轻就熟地接过菜单,随手塞给陈聿:“看看想吃什么,她家的面还不错。”
那菜单不知被多少客人拿在手里翻看过,纸已经泛黄,边角打着卷,还落上了大滴的油点子,拧巴拧巴够炒菜了。陈警官的表情活像吞了只苍蝇,一百个不想伸手去接,可这餐饭是他自己主动约的,再不情愿,也只能一咬牙一跺脚,用两根手指尖拈过来,飞快地扫了一眼:“你们这儿有什么招牌菜吗?”
小姑娘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没吭声。
陈聿等半天没等到回应,忍不住抬起头,这时,顾兰因解释了一句:“这孩子耳朵有问题,既聋又哑,你不看着她说话,她是听不见的。”
陈聿:“……什么?”
顾小姐可能急着赶下半场,不由分说地从陈警官手里抽出菜单,三下五除二勾好了,转手塞给小姑娘:“麻烦尽快上菜,谢谢。”
小姑娘点点头,一扭头溜回后厨,陈聿打眼一瞥,瞧见了“阳春面X2”,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了。
他猛地看向顾兰因,那表情就是大写的:你就请我吃阳春面?
顾兰因看也不看他,漫不经心地说:“别看阳春面简单,有时候越是简单的吃食越考验功夫,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陈聿想起那张菜单的尊容,对这顿晚餐不敢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半死不活地抽出两张纸巾,仔仔细细擦净桌面,又解开衬衫袖扣,把雪白的衣袖卷过手肘——卷袖口的姿势也很有学问,每卷一下都得小心翼翼地抚平褶皱,叠出分明的棱角来,才肯屈尊降贵地搭上桌沿。
顾兰因低垂着眼皮,将这男人的每个小动作收入视线,有那么一瞬间,鸡皮疙瘩快掉地上了。
“这男人是娘炮吧?”她不无恶意地想,“被当成千金小姐养大的吗?他怎么不干脆涂个脂抹个粉?当警察真是屈才了!”
实事求是地说,“娘炮”这个评价着实有点冤枉,毕竟陈警官的技能点是装逼而不是扮娘——这男人衣兜里的钢镚零零整整加起来不到一百,银行账户刨除每月房租和衣食住行,基本只有月光的份,可他依然有底气端着自带仙气的男神范儿。
即便如此,陈聿本质上依然是个纯爷们——而且是个相当能打的纯爷们。
这位“纯爷们”先生盯着餐桌上的木头花纹,目光严肃,仿佛那花纹里藏着一桩谋杀案,需要他抽丝剥茧地拼凑逻辑链。他用舌尖挨个舔过上颚牙齿,沉默片刻,字斟句酌地开口道:“你打暗器的手法不错,是特意练过吗?”
顾兰因有口无心地应了声:“是啊,天天玩飞镖,手法当然不错。”
陈聿不是丁建这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战五渣,身手不敢说有多好,基本常识至少是有的。他毫不客气地戳破顾小姐不走心的谎言:“我有个朋友也是玩飞镖的,还拿过全国大奖,那天要是换成他,别说扎破轮胎,能瞄准就不错了,你当簪子是管制刀具吗?”
顾兰因不当一回事地“哦”了一声:“那可能是我运气比较好吧。”
陈聿一条胳膊横在桌子上,微微前倾身体,略带压迫性地看向顾兰因双眼:“这么好的运气,你买彩票中过奖吗?”
顾兰因:“……”
被戳中伤心事了。
“还有你的轻功,不是我夸口,江湖上数得着的轻功,我也见识过不少,什么武当的梯云纵,峨眉的‘踏雪无痕’,还有逍遥派的‘萍踪渡水’,可从没听说哪个门派能在一眨眼间移动十来步,”陈聿定定地看着她,“就凭这手轻功绝活,在江湖上绝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冒昧问一句,顾小姐师承何派?”
顾兰因想也不想地怼回去:“你那天看花眼了。”
陈聿:“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车祸那天?”
顾兰因:“……”
顾小姐琢磨了下,觉得要是不下点猛药,这顿饭甭想安安稳稳地吃完,于是抬起头,从黑框镜片背后诚恳地射出目光:“陈警官,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陈聿洗耳恭听。
顾兰因:“从前有个小朋友,他份内该做的事不好好做,老是乱七八糟地瞎打听……”
陈聿只觉得这故事套路莫名耳熟,眉梢轻轻一挑,就听顾兰因猝不及防地放了大招:“……后来,他死了。”
陈聿:“……”
是谁说这女人窝窝囊囊、三脚踹不出个屁?赶紧站出来,咱俩好好探讨一番人生真谛!
陈警官脑门上被毫无预兆地糊了一张纸钱,一双眉毛差点甩出额际线,就在这时,里间门帘又是哗啦一响,打断了这两人之间逐渐剑拔弩张的火药味,聋哑小姑娘把两碗热腾腾的汤面摆上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