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你待我卫鞅不薄。”
如此兄弟,如此知己,如此君臣。
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
那就同年同月同日死。
【公元前338年,秦孝公因病去世,时年四十三岁。】
【同年,商鞅遭车裂。】
都说人体死亡之前,最后丧失的功能器官之一是听觉。
那么天幕的声音响起,不知嬴渠梁是否能听得到。
原来历史上的商鞅是车裂而死,尸骨无存。
那么嬴渠梁是不是能够庆幸。
他舍命保的卫鞅,至少尸身是完整的。
说过让你好好活着,怎么随我而去了。
罢了。
又能奈他何。
到了那边,再与你算账吧。
来时是两个大活人,回去时,却成了两具冰冷的遗体。
全军戴孝。
从函谷回咸阳,一路之上,人越走越多。
所经之城、郡、县、乡里,无论男女老少,皆跪地相泣而拜。
护卫队后面,是成百上千自发跟随着棺椁相送的老秦人。
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没有文化,也不懂政治。
但是都分得清好坏,分得清是非对错。
跪地相送,是他们发自心底的,对君主和大良造的敬意与追悼。
嬴驷在队伍最前面引幡。
“身体要紧,以后处理政务,武事可不能落下啊。”
“我秦国不能偏居一隅,东出是国策,须时刻牢记。”
“老世族们,该依仗还是要依仗,我大秦从不杀有功之臣,卸磨杀驴之事,不要做。”
“以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
“别哭,我大秦男儿,没一个孬种。”
这是他的父亲。
“法能强国,若世代遵法守法,百余年后,大秦必有彻底之改观。”
“求贤纳德,广招贤士为我所用,才是长远发展之道。”
“公子疾有政才,司马错亦不能小觑,一张一弛皆不可废。”
“东出固然重要,南扩也需留意,蜀地可看准时机发起进攻。”
这是他的老师。
即使生命已经走到尽头,还在想着要为后世子孙的发展铺路。
从咸阳踏上函谷之行,抱定必死决心的那一刻,心中该有多么悲凉。
但是嬴驷你错了。
死亡并不可怕,也不可悲。
某种意义上,他们的生命会得到延续。
一种精神,一种力量,某个国度,某种属性。
可十九岁的少年又怎么懂得这些。
他只知道,最亲的人,都抛下了他。
悲痛之心无以言表。
嬴驷以为卫鞅会辅佐于他,不料竟也跟着去了。
这漫漫长路,该留他一人独走。
雪,再一次地降落到天际。
君臣同逝,天地共泣。
连老天都为此不公。
却又能如何。
天行有道,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大雪纷飞,更加重了沉重之感。
嬴驷印象中的雪,不是这个样子的。
该是十好几年前的那场大雪。
那时他还是个懵懂孩童,围着父亲在雪天里转圈,祖母坐在屋内默默地看着。
可一下子从一直以来被照顾的孩子,被迫成长为和他们相等的成人。
而这种平等的相待,就意味着他必须放弃依赖,完全走向独立。
他不想这样,但事实往往就是这样。
许多事都是无奈之举,由不得自己做主。
历史选择了他。
大秦选择了他。
还有一个人,也将要选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