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锐已去,李斯在等待之余又和吕不韦闲聊了几句,虽然那些宽慰的话早已是于事无补。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更何况老夫生平确实做了许多错事,王上能这样对我们一家,老夫感激不尽。”换了口气,吕不韦又说,“怎么说你也算是从这府里面出去的人,必要的时候要记得保全自身,不要让人误以为你是吕党。”
外人怎么看他,怎么评价他说道他,吕不韦心里如明镜一样,他能不知道吗?树大招风,也招雷电,他再清楚不过了。
有些事明知道会是怎么样的结果,可还是不能不去做。
虽千万人,吾往矣。只是吕不韦并没有那么高大上,也没有这样伟岸的人格。
千秋百年后,后人说书评论时总会再赋予前人别样的性格,尘归尘土归土的人呵,终究又在别人的口中活了一遍,以一种不同的方式。
郑锐拿来了盒子,吕不韦让他转交给李斯。
“当年我与先王在邯郸相遇,首次畅谈时他交给我的这个盒子,里面有什么,我也不知道,二三十年了,我从未打开过。那次决定要大干一场后,我与先王的命运就此绑定,这个盒子算是赌物吧。如今身退,我把它重新交还王上。”
“我遇见先王的时候,他很高很瘦,一看就是营养不足,身上也没什么能拿的出来的东西,就把这个给我了。他说,倘若我助他回到咸阳,登上王位,就一定许我荣华,万山之巅,我与他同观天下。”
“如若不然,便允许我执此盒向他索要,唉,”吕不韦轻笑一声,差点又引来一阵咳嗽,“先王用心良苦,只怪我负了他,我没资格打开这个盒子,也没资格再留着。”
初心,那是初心啊。嬴子楚留住了,可吕不韦自己呢?功高震主不说,还与赵姬旧情复燃,谣言说他与嬴政是亲父子,可这又怎么不让地下的嬴子楚蒙羞。
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唉,吕不韦连连叹气,每次忆起从前他都充满了悔恨。人老了都这样,各种危机感恐惧感充斥而来,最重要的是没办法与过去和解,怕哪天一撒手没脸去见故人。
但最起码是有功有过,而并非十恶不赦。
“相邦放心,此盒,在下定会转呈大王。”
“不急,等老夫离开咸阳那天吧,切记,切记。”
“好,我记住了。”
话尽,李斯起身告辞。
“大秦的日后就要靠你们这些后起群星了,拜托了。”
一句诚恳无力的话触动了李斯,他站直身,朝吕不韦深深一拜。
“相邦保重。”
再多的话也显得苍白无力,一声保重究竟暗含了多少隐意,只有双方知道。
李斯看不清吕不韦的脸,只是感觉他还是像从前一样谈笑风生,就算病息奄奄,他还是温和般笑着。
文有李斯王绾,武有蒙恬王翦,他肯定不用再操心其他事,也肯定是宽慰地笑着。
顾不上感慨吕不韦的命运,李斯自己的路还不知道怎么走呢。他把盒子带走,再次回宫里找嬴政复命。
其实,相比于前人,吕不韦的结局已经够好了。
有哪个权臣与君王斗法能全身而退不伤分毫?那些财啊名啊利啊权啊,全都是身外之物,到最后能留条命就行。
许多人都是这样想的,但吕不韦好像并不是如此。
他有他的追求,有他的执着。
名和命,你猜他会选哪一个。
十天,整整十天,到了嬴政规定的最后一日,原来的相府,现在的文信侯府大车盘小车,而后浩浩荡荡出了咸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