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市街还是一等一的热闹。

飘荡在空气中的鱼腥味怎么都遮掩不掉，卖海产、卖小吃零食、甚至卖五金杂货的摊贩们在摊位前大声吆喝，招揽行色匆匆的路人，其中本地附近的居民偏多，早已习惯嘈杂的环境因此面无表情，而另外那些专门来参观的游客脸上多少带着失望，皱起眉头站在还算干净的角落。

林希无所谓，他还挺喜欢这种鲜活的市井气氛。

可秦妲不是在港区生活许多年的虞漪，作为在哥哥溺爱中长大的大小姐，她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对环境不适感直接写在脸上。

“这里就是潜航俱乐部的地盘？”

她用袖口捂住鼻尖，尚未适应的厚重腥味让她几乎干呕。

林希见状微微叹气，倒也没说什么‘要是不适应在外面等我’之类的话。

秦妲的别扭之处在于，一旦较上劲会变得很要强，说那些话只会起到反效果。

“整条街都是潜航的地盘，说不定现在正在路边吆喝的小贩晚上换身衣服就是潜航俱乐部的核心成员。”林希平静解释，接着提醒，“所以从现在开始要小心了，记住不要说什么奇怪的话，以免被有心人听到，引来麻烦。”

秦妲顺从地点头，眼中露出对周围的警觉。

说实话这种表情和态度还是有些显眼，但也无所谓，林希本就不打算针对潜航俱乐部做什么，只把自己当做普通游客。

“那我们，来这里是要找什么？”

秦妲继续向林希发问。

林希则摇摇头，两手一摊：“随便逛逛吧，就当碰碰运气。”

他其实想知道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在上次他和虞漪完成委托后，潜航俱乐部有没有将丢失的‘货物’收回来。

御礼组遭到灭门的事分析起来似乎和潜航俱乐部关系不大，可得知偷窃自家‘货物’的犯人被灭门了，潜航势必会有所反应才对。

从街上如今的氛围来看，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林希收回目光。

第二件事，潜航俱乐部那条走私‘禁忌遗物’的商业渠道究竟如何运作？

上次委托时，皮埃尔向他和虞漪介绍过潜航俱乐部究竟有多么小心谨慎，几乎不会留下任何破绽。

可在分析偷走货物的犯人是如何精准定位潜航的运货时间和地点时，林希也猜测过潜航内部似乎有泄密的可能，因为御礼组偷走‘货物’的犯人库尔曼是个门外汉，整个偷窃过程也非常粗糙。

哪怕皮埃尔对泄密的可能性再怎么矢口否认，但御礼组搞到了潜航俱乐部走私的详细情报是事实。

情报是谁透露给御礼组？

潜航俱乐部的整条走私商业渠道里，究竟哪一個环节出现了问题？

单凭观察很难得到答案，直接去询问潜航内部的人也不现实。

所以正如林希对秦妲说的一样，来鱼市街只是碰碰运气，寻找灵感。

“在这种地方闲逛……”

秦妲轻轻咬住下嘴唇，内心有些抵触。

不过为了不让林希看扁，还是忍住全部的不适感，强行让自己坚强。

在做好心理建设前，林希已经先她一步走入鱼市街的巷道正中间。

秦妲心头一慌，赶快跟上。

两人将整条鱼市街走了个遍，林希买了一堆冬季特产的银雪鲟，准备晚上带回家让蕾雅炖鱼汤喝。卖鱼的摊贩对他说这种鱼是冬季才会有的特产，随转向的洋流从无垠海北方的冰寒海域中南下，一直待到来年春天产卵完毕后，才又浩浩荡荡随再度转向的洋流返回北方。

他看起来的确不像来查案找线索，似乎真的是在随便逛逛。

秦妲跟在他后面像只好奇又胆小的猫，只敢探头左右张望，却没有特别的动作。

不过每隔大约五分钟，她就会精准报时般发出询问。

“有收获了吗？”

“还没有哦。”

“……”

“有收获了吗？”

“还没有哦……这鱿鱼干品质不错啊，诶大婶给我称一点。”

“……”

“有收获了吗？”

“有了！你来尝尝这个现打鱼丸，太好吃了！发现藏在这种地方的宝藏店铺可是大收获，下次一定带小诗和学姐来尝尝。”

秦妲有些烦躁。

她深黑中带有神秘紫色余韵的眸子惊异不定盯住林希的背影，忍不住开始怀疑现在的所作所为。

他真的是在找线索么？还是说只是在单纯的逛街？

那我为什么要跟着他，还要帮他提装满海产的塑料袋？

思索中下意识咬住送到嘴边的白色鱼丸，瞬间浓郁的鲜香在口腔里爆开，汁水四溢回味无穷，就如林希所说的一样，的确非常好吃。

咀嚼两口后秦妲陡然反应过来，抬眼狠狠瞪住那张看着她微笑的脸。

“怎么样？我就说很好吃吧。”

林希从她唇边收回竹签，在装满鱼丸的小碗中插起另一颗软嫩Q弹的鱼丸，塞入自己嘴中。

鱼丸滑滑鼓鼓的，秦妲的脸蛋也滑滑鼓鼓的。

伴随从脖颈升起的脸红，樱桃炸弹快要爆炸了。

“你这家伙，是在耍我对吧！？”

她咬牙切齿开口说道，也不清楚脸颊是羞红还是气红，总之看起来很鲜艳。

“嗯？耍你什么？”

林希丝毫没有自知，朝前走了几步来到鱼市街巷尾的转角。

秦妲正准备声讨，可追上去时一头撞在了他的后背上，才抬起头便看到林希正看着不远处一处完全封闭的仓库。

“我和学姐来调查时，潜航俱乐部货物丢失的地方就是这个仓库。”

秦妲被吸引注意力，也朝仓库方向望过去。

白天的仓库非常忙碌，仓库末尾直接连接着海港的渔船码头，不少归航的渔船将收获倾倒在传送带上，由不同分拣器将鱼类按照品种装进水产桶，又由叉车运输从后门堆放在仓库中。

而毗邻仓库的停车场中停靠着数辆轿厢卡车，正在等待预定好的海产桶装车，向市区内的各大客户送货。

她观察了一会儿，还是满腹疑窦，最终又说出那句话。

“有…有收获了吗？”

“有！”

这回林希毫不犹豫地斩钉截铁回答。

不过还没等秦妲进一步询问，林希忽然转身揽过她的腰肢，将她娇小柔软的身躯抱入怀中。

秦妲大脑一片空白。

等凝滞的思绪重新开始流动，随之而来的则是愤怒。

她反应剧烈地推开他，毫不犹豫一巴掌扇了过来：“你把我当做什么了？我可不是你的玩物！”

秦妲大声怒吼，让刚好从转角踏出的脚步声直接停住。

是潜航俱乐部的皮埃尔。

皮埃尔还是西装革履的样子，一条手臂不知为何换成了机械义体，看到林希后正准备过来打招呼。

此时不小心窥见惊世骇俗的一幕，不由得有些尴尬。

“呃…林先生？”

他语无伦次呼唤着，小心开口问道：“那个你没事吧？”

林希摸了摸被打的侧脸，转过头去神色如常对皮埃尔说：“原来是皮埃尔先生，又见面了。”

“两位这是……”

皮埃尔似有所指。

“上次来过鱼市街后，发现这里有很多不错的东西，今天特意来逛逛。”

林希平静温和解释着，半边身子拦在秦妲身前。

而秦妲似乎吓到了，低着头一言不发。

皮埃尔脑子转得很快，意识到此刻林希身边的女孩不是上次和他一起来查案那个，于是几乎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本来突然接到手下通知，上次来过的中间人酒吧侦探又在鱼市街闲逛，本来还有些顾虑。

但现在撞破刚才那一巴掌后，心里只有尴尬。

“啊哈哈，原来是这样。”他只想赶紧走人，“那祝林先生逛得开心，我还有工作先走一步，待会通知街上，让大家伙给你打折！”

“客气了客气了。”

林希假意推脱着，仿佛随口不经意说：“皮埃尔先生，上次的委托我实际也没帮上多大忙，无功不受禄啊。”

“哪里的话！如果没有林先生帮助，我们恐怕现在都还蒙在鼓里，事情哪有这么快结束。”

皮埃尔寒暄两句，然后说：“那祝林先生逛得开心，我这必须得走了。”

“一路顺风。”

林希对他挥手，看起来像是被打一巴掌后在强装好面子。

直到皮埃尔走远，林希才回身对秦妲郑重夸奖道：“干得好！”

秦妲顿时明白他刚才那个动作是什么意思，此刻有些手足无措。

“那个…我…用了那么大的力气…对不起啊。”

她低下头，愤怒和不耐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愧疚。

林希摸了摸脸，要是照镜子的话说不定有了巴掌印，手指拂过还有点刺痛。

不过他并未在意，反倒摇头：

“就是要这种力度和真情实意才能让刚才那家伙相信。我们在鱼市街逛了那么久，潜航俱乐部的人肯定会通知上级，刚才我还在想怎么样不引起他警觉糊弄过去，你帮了大忙。”

“啊哈哈，那是当然。”

秦妲见林希似乎并未意识到她刚才都是真情实意，立刻借坡下驴，掩饰内心。

“如果能帮上忙的话真是太好了，不然总是你在找线索拿主意，我好像什么都帮不上。”

“当然帮得上忙，不必妄自菲薄。”

林希认真点头，接着挠后脑勺：“呃对了，刚才那句‘不是我的玩物’是什么意思？”

秦妲一阵慌乱和惶恐，猛地推他背脊朝前走，同时异常冰冷紧绷道：

“没什么意思，烘托气氛而已，别问那么多。”

“哦，这样啊。”

于是林希不再多问，沿着仓库的墙外的人行道朝前走。

秦妲默默跟在后面，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抿住嘴唇，自我声讨。

大概是种内心不安的自我保护机制吧，胆怯的小动物时时刻刻都在巡视领地，害怕有人忽然踏进来，如果不能快速驱赶入侵者就会坐立难安。

对她而言‘领地’代表心灵的距离，她内心藏着的想法从没对任何人说过，也不打算与任何人分享。

现在这个家伙却蛮横踩在了她的‘领地’上，将她用来保护自己的荆棘一点一点剥开。

从未有过的感觉让她坐立难安。

况且刚才那种举动，甚至在物理意义上也超过她能接受的范围，太过亲密了。

秦妲感觉自己像小动物一样遭到戏弄，所以才情不自禁吼出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