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问号一个个争先恐后，像雨后春笋一般冒出了头。它们堆积在楚长明的心里，不断加强的存在感提示着他——这不是可以忽略的细枝末节，这不是可以忽略的细枝末节！

云梦泽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到底什么意思？他究竟想干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里面的逻辑在哪里？我快不快乐和他什么关系？根本没有关系！人与人之间根本无法心灵相通，所接受的感情和信息无一不经过言辞的修饰！海誓山盟可以海枯石烂，天长地久可以天荒地老！这彼此二者本就相悖，却被拿来形容真情，多荒谬！多荒谬！

楚长明心里慌乱起来，他有了一瞬间的闪躲，去偏头看外面暮色四合的天空，蓦地才意识到什么，猛地回过头来，再次恢复刚才的姿态，手却在袖子里捏紧了——你躲什么！你心里又没有鬼！你躲什么！——他无不懊恼地想。

圣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闭嘴了，他交叠双臂，把全身的重量倚靠在一条腿上，靠着门框，嘴边挂着冷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身边的场景。他好像在出神看着外面的夜色，却始终都没有离开；又好像在看着另外两个人，却始终都没有再出声。

云梦泽深吸一口气，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垂下了眼睛，睫毛在眼底留下一小片阴影，他身后墙壁上的那抹夕阳一点点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影子。屋子里吹进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有一支蜡烛的烛光开始摇曳，光影在云梦泽身上有了细微得像水纹波动一样的变化。

祭祀大典的人群早就散了。此时，没有人出声，更显得寂静，楚长明甚至听到一声清脆的鸟啼声在逐渐远去。

云梦泽的睫毛上似乎带着一点泪水，但它被路过的风吹干了，眼眶的红也淡了下去，他此刻平静肃穆，再次抬起眼睛来看楚长明的时候，楚长明知道，自己必须说出答案了。

楚长明无法说谎，他揣测良久自己的心情，想说出云梦泽喜欢的答案，这样善意的谎言在此时此刻，似乎是必须的，一来这可以不让云梦泽失望，二来这可以让他逃过一劫——是的，只要他说出来那句到了嘴边的话，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逻辑，直觉却告诉他：如果这样做了，一旦这样做了，无论真假，云梦泽都会信他，接着，云梦泽会把他带离圣子的身边，然后如他所愿的一般，按照本来要离开云仙斋的日期，放他自由。

只要他摇一下头，或者是说出一个不字，他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让事情回归正常的运行曲线，云梦泽也可以心满意足。皆大欢喜。云梦泽不在乎是真是假，只要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云梦泽都会毫无保留地相信。

是的。明明只要说出来一个不字，或者是摇一下头。

轻而易举的动作。

但是最后。楚长明迎着云梦泽平静的目光，他一直都在细细地观察着，所以他毫不费力就察觉到这样一个奇妙的场景——他几乎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他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但是他根据云梦泽的目光的变化，看着那双黑色的眼睛里的平静，是怎样一步步变成哀伤和绝望的，看着这样一副场景，他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自己应该是说：“云家主，无所谓快乐或者难过。我不在意。”

是的。楚长明根本不在意。他无论揣摩几遍，得到的都是这个答案。

是的。既然不在意。

又谈什么快不快乐呢？

圣子嘴角的笑容再次讽刺起来了。他却依旧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

云梦泽脸上的绝望过后，又显露出了不久前，圣子拿话激他过后的隐晦的黑色/情绪，他僵硬的手指动了动，一根根收拢在掌心里，捏紧了，青筋暴起。楚长明感觉到了他身上灵力的波动，比上次和萧泽君对峙的时候更加残暴了几分。

只要他拿出对待天机老人的半分果决来，楚长明就会是他的掌中之物。

楚长明垂着眼睛看了看自己干干净净的手掌心，对接下来发生什么都淡然处之的漠视态度在他的身上展露/无遗，他猜测着自己把云梦泽惹毛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又根据这个来推测自己大概要被关起来多久，而他上次偷偷潜入云家的事情云梦泽到底有没有发现，云梦泽理智和尊严回笼了以后，会不会恼羞成怒觉得自己不识好歹，觉得自己冒犯了他无上的尊严，开始以对待一个普通外来者一样对待他？如果被关了起来，会给他怎么样的刑罚呢？能震得住那么多骨修和妖修的云家家主，会是什么良善之辈吗？

楚长明又开始了冷静的分析，他计算着自己逃之夭夭的机率有多少，计算着如果被抓住关起来以后云梦泽心中对他的那份古怪的驱使着云梦泽向他问出”你快乐吗“的情愫，能够利用到多少。

他这双手，能一直抓住依靠的，从来都只有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