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温静静站了一会儿,才返回帐中。
顾翛正半倚在榻上,就着灯火看书,见宁温进来,便将书随手丢在一旁的几上,仔细看了宁温半晌,微微皱眉,“心情不好?为何?”
他现在已经能够轻易分辨宁温的情绪变化。
“只是想到一些过去,无事。”宁温在塌边坐下,淡淡笑道,“现在想起来倒是并无心伤,只是颇有感慨罢了,刘挚……她倒底是个豁达的妇人,拿得起,舍得下,什么都舍得下。”
刘挚和他们不是同一类人,宁温对于这样的心境并不是很理解,只是心中莫名的钦佩,“我曾以为她醉心权柄,可她竟能舍得下权利,舍得下自己的性命。”
顾翛抓住他的手笑道,“你这个人,权谋倒是一把好手,每每想到这等事情,却糊涂了。她对阵我叔伯这样的一代雄主,这场本是毫无悬念的仗却因有她刘挚而旷日持久,只因这个,她便可以青史留名,对于她来说,仗虽败了,她却是胜利。一生中能有如此成就,世间又能有几人?”
“我明白。”这些,宁温都明白,只是他今晚重新认识了一次刘挚,心中颇感震动罢了。
月西沉,刘挚的帐中依然燃着灯火,她得帐帘子敞开,正对着顾翛和宁温的帐子,端正的跪坐在几前,就着灯火仔细的擦拭跟随她二十年的青铜剑。
这是她父皇的佩剑,当初雍国破时,她从皇宫里只拿出了这一样东西。说实话,对于自己父亲,刘挚既是敬佩,又是同情。
雍帝手中的剑锋利无所不破,可是他终究不是治国的明君,雍国在他手中强盛,亦在他手中颓败,最终那个驰骋沙场的悍勇男人,被幽于禁宫,死的窝囊。
但是,雍帝驾崩时刘挚不曾掉泪,武后薨时,她亦不曾掉泪,雍国亡了,竟也不似她自己曾想象的那样悲哀。只是现在不知怎的,觉得自己圆满了,眼中竟然不可遏制的浮上一层水雾,可最终也只是渐渐消散,并未流出。
青铜剑的剑身被擦拭的明亮,在灯火的照耀下透着森冷的寒光,刘挚将剑搁放在几上,凤眸凝视着对面已经熄了灯火的帐子,眸子露出一抹任何人都看不懂的颜色。
这一夜平静的,与以往没有任何不同。
次日清晨,顾翛和宁温刚刚起塌,便有护卫来报,刘挚死了。
顾翛心中有些惊讶,按照他昨日把脉的情形,刘挚应当没有生命危险,但余光瞥见宁温神情淡淡,仿佛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便也没有再多问,与他一并进了刘挚的帐子。
刘挚一袭黑衣,端端正正的跪坐在几前,整齐的梳着高髻,那把青铜剑从胸口穿过,正中心脏,可以看出她得剑术很好,并未惨不忍睹的鲜血四溅,血顺着剑尖缓缓流淌,在她跪坐的席上展开大如盆的红花,一张标致却并不算绝色的脸苍白如纸,微微上翘的凤眼,似笑非笑,似她平时的表情,给人一种既亲切又威严的矛盾感觉。
权利的舞台上,她如此平淡的出场,又如此平淡的退场,把曾经掀起过风浪留给观众品评,她死,却只曾平淡的说了一句:有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