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德说我像是变了一个人。
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好课题:一个人怎样才能做到自己毫不改变,等着世界和别人来迁就呢?
我能想到的答案有两个。一个是对一切都不在乎,所以为所欲为。另一个是令自己举足轻重,世界和别人不能没有他,于是愿意围绕他重新定制一切。
多任性啊。
据说凡是有性格的人,在自己的活动范围走动都带有一种气质,如同行星携着大气层在其轨道上运行。嗯,轨道,活动范围。当一个人非要挤进别人的轨道,怎能还逍遥、嚣张地带着自己的大气层,自然是能收敛多小就收敛多小的。
做不到不在乎,不能没有他,那么改变的只能是我。
决定要抱持,就是允许他带着自己的大气层随意活动,无需顾忌冲撞到我,也无需符合我的期望。
于是我就变了一个人,小心翼翼,仰人鼻息的那种人。
照例很早醒来,而世德还睡着,在床的那一头,我们中间隔着一片空旷。睡前他也曾短暂抱我,但不久后即分开,各睡各的。他说抱着难以睡好,而我知道,不过是因为我们不再亲密无间了。——或者,他没有那样爱我了。那些每天早上在他怀里醒来,任何愿意的时候贴近他抱他,把手脚随意放他身上的时光,早已一去不复返。现在,我只会被动地躺着,等待他的拥抱,并尽量不抱期待。
没有急于起来,要等做完“仪式”。
我最近有点走火入魔,“只要相信就会成真”的信念作祟,起床前通常要躺在床上先“加持”这一天。所谓加持,即是在想象中酝酿一个大大的能量球,然后告诉自己今天很充实、很完满、很快乐,之后朝世德发送过去。以及想象从我身体向外发散出许多箭头,每一个箭头都附有“爱我爱我”的魔咒,争先恐后射向世德。
“加持”完毕,会思考一下昨夜梦境,看看预示或透露些什么。
昨夜一连好几个梦。先是梦到和世德因某种公务性的事物复合,很清晰的感觉是在今年只剩两个月时走入了婚姻殿堂。然后是梦到一个28万的数字。又梦到从一个石壁下山,我坚持自己可以,但最后还是有人接着。梦到刷牙,杯子接的水总是黄色,最后却发现可能是因为我的杯子是黄色……
我的梦境远比现实生活精彩一百倍。有时甚至想,会不会梦里才是真实的生活,而现实不过是梦境?一一思考:复合是好兆头。28万有待留意对应之物。有人接着说明安全。杯子是黄色可能寓意着,看待事物的眼光与态度影响了事物的本质与真实。
完成了加持与复盘梦境的“仪式”,这才起身,轻手轻脚去厨房给自己白水煮了蛋,然后冲了速溶咖啡,窝在沙发里吃完。看看表,九点,差不多过了上班高峰期,于是穿衣准备离开。穿到一半想起今天周一,工作室休息……但,还是走吧。
床上世德动了几下,发出呓语,急切而焦虑。
我走近,轻轻抚摸他臂膀,柔声说,“做噩梦了吗。”
他醒来,眼神迷蒙,声音浑浊沙哑,“我梦见你走了,然后我打电话找你但是怎样也找不到。”
我心一跳,他竟和我一样也做失联的梦。
见我穿戴齐整,他清醒了些,“你要走?”
我点头。
“有事?”
“没有。”
他明白过来,拉住我,“那今天不要走,明天再走。”
“好。”
现在我总说“好”。他要我走,我说好,要我留下,我也说好。
“还想再睡一下。”
“好,你睡。”
如同过去那样换了一件他的T恤做家居服,继续窝在沙发里,开始看书。这次他睡得很沉,很安稳。是因为知道我在,没有离开吗。
其实并不愿离开,只是摸清了他现在的节律。与其说“现在的节律”,或者毋宁说,是他过去的主频率——和任何人都不能朝夕共处超过三天,最好是一两周只见一次。这像某种函数的回归,无论函数曲线如何起伏,最终都会回到那个固定的平均点上:无论以前和我在一起是怎样,现在的相处方式都回到以往他与别人在一起时的固有频率上。不见面时他会想我,但在一起多几天他便开始烦躁。
我,和别人一样,和他以往那些女人一样。这件事真正承受起来没有想象中艰难,但也绝不愉悦。
世德完全变了,不仅想法与往日不同,生活习惯也不同。作息不再规律,健身房都几乎不再去,每天睡到自然醒,外出散步,漫无目的,走到哪里是哪里,累了就坐,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只是专注于在行走和静坐中冥想,反复体悟那些大师的话。事实上现在除了他自己,他谁也不在乎。
我历来以说到做到为荣,尽管这一次的说到做到蕴含着悲壮味道。既然是我信誓旦旦说要抱持,那么就尽力给他,他想怎样都可以,无需考虑我,而我接受接纳一切,如他所是地接纳,对他没有要求,然后无论他怎样,都爱他一如既往。
哪怕他不愿和我一起更愿独处。哪怕他一周才和我见一次。哪怕在一起没两天他就想让我离开。哪怕平时他不和我联系,甚至不回信息。哪怕除了谈灵性话题之外他不愿谈别的任何。哪怕仅有的共处时间他也很少照顾到我,自顾自睡觉、饿了才吃不饿不吃,不像以前把我的三餐安排妥帖。哪怕他几乎已经完全不是以前的世德。不然,怎能叫抱持?
除了爱与意志力,还送自己另一剂苦口良药:不期望就不会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