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人中五人死于胸前致命一掌，十二人死于穿心一剑。如果凶手是两个人的话，这使剑的显然武功更高，手段更狠。

玉环撕开一个死于掌下的人的衣服前襟，不觉倒抽一ロ冷气：那人胸前留着一个乌黑的手印，望之森然可怖。

是乾坤倒转万劫灰的手笔？

但她马上否定了。

她虽然从没见过万劫灰，但听说他是个魁伟汉子，长得魁伟的男人，一般都是手大脚大。但眼前的手印虽然模糊不清，有一点却可以肯定：凶手的手不大。

非但不大，简直可以说是纤小，倒象是女人的纤纤玉掌！

她立刻想到了胡椒儿凭她的本事，自己四姐妹尚且抵不了，吉祥戏院的人自然更不是对手了！

她又细看了死于剑下之人的伤口，伤口不大，但穿心而过，十二人的伤口无一稍偏，可见凶手的剑术实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这是一条重要线索，江湖上使剑的高手并不很多。她默默想了想，计有：武当派掌门天云道长，他的师弟天风道长，鄱阳帮帮主柳环卫，丐帮四杰中的逍遥散人赵无名、糊涂居士孙元智，另外还有成都府镇远镖局总镖头迟景明，独行大盗一枝花卢灵光，等等。

乾坤倒转万劫灰是否用剑？她没见过，似乎也没听人说起过。

她正出神地思索，忽听小乔在惊呼：“快过来，这里有字呢！”

那里吉祚戏院黄老板写的，他也是据点的头目，十七人中数他武功最高，死于剑下。

这是一个血字：“十”。只是中间一竖稍微偏左了些。

他在垂死之际，沾着自己的鲜血写下了这个字！

这个字一定十分重要

他想用这个字说明什么呢？

“凶手的名字！”四女几乎异口同声说出这句话来，而且立刻断定：凶手就是乾坤倒转万劫灰。因为“乾”字和“万”字的第一第二笔，正好都是个“十”字；黄老板受伤过重，来不及把字写完就猝然去世了。

“乾坤倒转万劫灰！”四女悲愤交加，欲哭无泪，万没料到他竟如此狠毒，居然说到做到，对金钱帮下此毒手。吉祥戏院十七人无一存活，说明他真想把金钱帮斩尽杀绝！

小乔心中更多了三分悔恨，看着手指上的灭绝戒，目光中似要喷出火来，心中切齿骂道“我与你今生无冤，前世无仇，你为什么要生出这样的毒计来坑害我！”这个“你”，自然是指在鸿宾楼偶尔相遇的白袍年青人。

四女伤心了一阵，正准备把十七具尸体掩埋起来，忽听得有零乱的脚步声传来，心道：“若被人撞见，误以为我们是杀人凶手，就难以脱身了。三十六计，走为上。”所以最后望了地上的尸体一眼，悲悲切切离开了戏院。

目睹了这场惨剧后，她们对自身安危的恐惧反而减轻了，同仇敌忾，要找到杀人凶手。她们断定凶手并没有去远，因为十七具尸体还有余温。

但是凶手在哪里呢？

而且四人谁也不认识乾坤倒转万劫灰。

正当她们在街上徘徊时，突然眼晴一亮，看到了两个人，确切地说是看到了一男一女的背影：男的头戴笠帽，紧身青衣，步履矫健，一望可知是个武林中人；女的身穿大红紧身衣裤，外罩黑色丝绒大氅，身形极为苗条。

胡椒儿！

玉环立刻想起尸体胸前纤小的黑色手印。男一一女。那么戴笠帽的便是乾坤倒转万劫灰了！正是冤家路窄，想不到这么快就找到了杀人凶手。

玉环心头一热，怒气上冲，高叫一声：“万劫灰！”她想，如果对方回头，就一定是万劫灰，否则就弄错了。

一男一女同时停住了，回过头来：女的果然就是胡椒儿，男的却是她们从未见过的满脸阴鸷的瘦削汉子。

玉环再无怀疑，厉声道：“万劫灰、胡椒儿，你们杀了人，就想一走了之了吗？”奋不顾身扑了上去。其余三女听玉环这样说，也以为真是这两人挑了吉祥戏院，同时出手，把对方围了起来。

其实玉环弄错了，和胡椒儿在一起的乃是糊涂居士孙无智。他俩刚从稻香居出来，准备取道河南信阳，再直弃汉口，听得有人叫“万劫灰”，心中一惊，暗想：“怎么这大魔头已经来到了徐州？＂心上这么想，头就自然地回了过来，却引起了一场误会。

胡椒儿是认得四女的，而且听她们叫孙无智“万劫灰”又说什么“杀了人”，情知是弄错了。这本是容易解释清楚的事。但她刁蛮成性，专喜惹事生非，故意一瞪眼说：“你们也想找死？”一个“也”字，等于承认已杀过人。孙无智连连皱眉，刚想说“我不是万劫灰，你们弄错了！”但话尚未出ロ，却见数十点银光流星般射来，劲力和准头都不是寻常江湖手段一一却是小乔发出的暗器，叫流星银丸。

四女既认定孙无智、胡椒儿就是杀了本帮十七名伙伴的凶手，出手就不同于昨夜在悦来客栈与胡椒儿的交锋，玉环掌上运了十成功力，大乔、飞燕长剑飞舞，功势凌厉，而小乔则一上场就射出了三十六颗流星银丸，颗颗都对准了对方的周身要穴。

胡椒儿见势不妙，腾身跃起三丈有余，避过了银丸，落下时手中已多了把通体乌黑、削金断玉的墨玉剑，护住了全身。

孙无智的动作就不那么潇酒了，他见银丸来势迅疾，既来不及拔刀挡隔，也没有一跃数丈的轻功，急中生智，就地一滚，勉强避过了银丸。这个动作虽然也是武林中的招数，叫“懒驴打滚”，是少林罗汉拳中的第二十三招，但主要是用来对付骑兵的，辅以地膛刀专断马足，甚有威力。但若高手过招，嫌其太失风度，一般都不用此招。

这时四女如果冷静一些，就可判断出戴笠帽之人并非乾坤倒转万劫灰了：因为以万劫灰横行江湖的武功和名头，决不会被数十颗流星银丸弄得手忙脚乱，而使出这等丢人现眼的招数来的。无奈四女脑子里想的只是“报仇”，而且深知万劫灰武功奇高，手段狠辣，因此不愿也不敢有丝毫大意和松解，见上手抢得上风、更是步步紧逼，玉环徒手欺近，大乔、飞燕长剑直刺对方要害，小乔则双手各扣一把银丸，不时地射出一颗两颗。

无智已从地上跃起，掣剑在手，凝神对敌，一时也无暇辩解。他能跻身于丐帮四杰，武功自然是不低的，比之胡椒儿虽颇有不及，但单打独斗，四女中无一是他的对手。现在他和胡儿联手对付四女，自然算绰有余，所以不一会儿已变劣势为优势、如果不是要时时提防小乔的银丸，早就可以击败另外三女了。

但是，越斗胡椒儿和孙无智越觉心惊，因为四女虽明显落于下风，却仍是只攻不守，竟是一付与敌同归于尽的架势。他俩与四女并无仇隙，自然不便痛下杀手，但四女拼死缠斗，却又欲罢不能，这就形成了僵持的局面。

大约斗了一百余合，四女益发难以坚持，偏偏就在这时，大乔突然修叫一声，仰天倒在胡板儿身边。胡椒儿颇为吃惊，心道：“若无意伤了她，得罪了金钱帮，大是不值。”心念动处，就弯身去看大乔的伤势。

孙无智急呼：“小心中计”话音未落，大乔一挺腰，鱼跃而起，长剑直刺胡椒儿当胸要穴，出手极其張辣，务要立毙其于剑下。

原来大乔模样长得文静，却极富心计。她知道，久战下去，己方必败，则“报仇”两字俱成泡影。她又看出，不知什么原因“万劫灰”和胡椒儿似平并不想杀死己方四人，因此就决计铤而走险，使出这诈伤诱敌之计，而胡椒儿武功虽高，江湖经验却颇不足，终于上了圈套。

也多亏孙无智事先提醒，胡椒儿稍有准备，所以长剑到处，急忙一个细腰巧翻身，倒翻出去，饶是如此，终嫌迟了一步，身体虽未受伤，丝绒黑大氅却被剑尖削去尺把长一截，弄得象披了件掛子，极是不伦不类。

胡椒儿又惊又恼，心道：“只为一念之仁，险做剑下之鬼。真是人无伤虎心，虎有食人意。还是妈妈讲得对江湖诡谲，人心险诈，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来不得半点仁慈宽厚！＂想到这里，杀心陡起。突然伸了个懒腰眼睛惺忪迷惘，剑身飘忽不定，直似刚刚睡醒一股。

但在大乔眼中，胡椒儿的墨玉剑如同一条黑蛇，逶迤游窜，不可捉摸，根本无法招架。只听胡椒儿清啸一声，长剑陡然刺向大乔心口。这一招无双无对，难拒难避，以墨玉剑之锋利，金石都可洞穿，又何论大乔娇弱玉体！

另外三女失声惊呼。

大乔闭目受死。

就在这里，听得一声清朗的叫声：“好一招大梦初醒”，果然天下无敌！”随着叫声，一道金光飞来，正打在墨玉剑上，把剑尖撞开半尺有余，救了大乔一命。

胡椒儿吃了一惊，再看击偏自己宝剑之物，乃是一颗蛋豆大小的金丸，兀自在地上滴溜乱转，煞是可爱。而距离自己约五丈处的一棵垂柳下，盈盈站着一位中年丽人，柳时眉，丹凤眼，琼瑶鼻，樱桃口，身材修长苗条，一袭蓝衣，观之可敬可亲。在她眼中，这样娇美的中年妇人，除自己妈妈外，这是第一人。她心中发呆，墨玉剑也就垂了下来。

小乔一见那人，叫声“师父”，扑了过去。王环、飞燕则垂手恭立道：“副帮主。”

大乔死里逃生，惊魂未定，怯生生说：“多谢副帮主救命之恩。”

她就是金钱帮的副主，人称金丸仙子的上官羽衣，小乔流星银丸是她所授，所以叫她师父。

上官羽衣微笑着走近大乔，安慰说:“受惊了吧？以后可不能冒失，刀剑大凶，务必小心。”又对玉环、飞燕说：“从洛阳到徐州，千里之遥，可难为你们了！”态度十分和蔼可亲。

三女在争斗时舍生忘死，但听了副帮主这些体贴的话后，鼻子一酸，都抽抽噎噎地哭泣起来，如同娇女见到了慈母。

胡椒儿心中一动，想到了自己的妈妈。

小乔气忿忿说：“师父，他们欺负人！”竟象小女儿般地告状。

金丸仙子上官羽衣说：“孙老三?你越来越有出息了，一个老江湖竟来欺负几个小姑娘！”虽然颇有不满，但语气从容平静，就象在谈家常，可见涵养极好。

孙无智苦笑说：“上官女侠，这可屈杀我孙老三了，是这几位姑娘上来不问青红皂白，使拳的，舞剑的，用暗器的，欲置我和胡姑娘于死地，我们可一直容让着。要说适才胡姑娘使了狠招，那也是那位姑娘先起了杀心。

他态度极为谦恭，这主要不是因为上官羽衣身为金钱帮副帮主，而且武功极高，不在帮主欧阳雄之下，而是因为她素来行事仁义，待人真诚，武林中人人钦敬。可以这样说，金钱帮得以与少林、武当、丐帮等侠义帮派相安无事，是因为武林豪杰看在上官羽衣的面上，否则凭金钱帮的某些行为，可能早被群雄荡平。

自然，由于上官羽衣的约柬，近年来金钱帮的行为也大有收敛。很少做伤天害理之事。据说国此帮内有些顽固之人上官羽衣颇为不满，多亏帮主欧阳雄一直护着她，才没有发生什么变乱之事。

其实，这场争斗开始不久，上官已来到，她武功既高，又掩映在垂柳背后，所以六人都没有发现她。她早就看出孙无智和胡椒儿对四女多有容让，而胡儿大梦初醒”的绝招确是愤于大乔使诈伤人而发，则孙无智所言无虚。只是不明四女何以会同两人打斗起来，就问小乔：“这是怎么回事？”语气肃然，俨然严师口吻。

小乔听师父叫戴笠帽之人为“孙老三”，情知是已方弄错了人，事出误会，心中已然志忑不安。又见师父严峻地问自己，更觉难以启齿，嗫嚅道：“我们以为孙老三一一”却被上官羽衣厉声打断了：“小孩儿口没遮拦，孙老三三字也是你能叫的吗？快叫‘孙舵主”，他就是闻名江湖的丐帮四杰之一糊涂居士孙无智，是丐帮天津分舵的舵主。”

小乔不敢违抗师命，羞怯怯地叫了声“孙舵主”，说：“我们把孙舵主错认为乾坤倒转万劫灰，以为是他和胡椒儿杀了吉祥戏院十七人，所以想杀死他们替那十七人报仇。”

上官羽衣笑道：“胡闹，胡闹，幸亏是孙舵主，让着你们，如果真撞着乾坤倒转万劫灰这大魔头，你们这四条小命还在吗？”

四女满面羞惭，俯首无语。

孙无智说：“其实我一开始就发觉有了误会，只是四位姑娘来势迅猛，不容我分辮，这才双方打了起来。”

小乔说：“我们当你是乾坤倒转万劫灰，又曾领教过胡椒儿姑娘的手段，敢放松吗？巴不得一击成功呢！＂

这话说得实在，大家都笑了起来；一笑之下，空气就变得活跃了。

上官羽衣走近胡椒儿，仔细端详了一番，含笑说：“姑娘使的是百年一觉神功，模样儿又跟胡蝶梦女侠二十年前一般无二，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她的千金？”

胡椒儿笑了，爽快地说：“是的。前辈认识我妈妈？”她见上官羽衣人物俊俏，说话又和气，颇生亲近之感，所以尊称一声“前辈”；不过这对她来说，已是难得的客气了。

上官羽衣笑道：“岂止认识，二十年前几乎形影不离，只后来她隐于山林纳福，才疏于往来，”说到这眼望天云，似乎沉湎于往事的回忆中，您悠道：“你母亲爱穿黄衣，轻功又好，飘忽于山巅林间，轻盈妙曼，直如天仙临凡，真是美极了！”语气中充满了赞叹和思念，显是动了真情。

胡椒儿大为感动，脱口道：“前辈，你也很美，和我妈妈一样美！”

上官羽衣笑道：“瞎说，天下女子有谁能及得你母亲万一，更别说是我了。你别老叫我“前辈”，倒好象我真的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婆子似的。英雄失路，美人迟暮，老可是女人最大心事呢！”

众人都笑了。

胡椒儿见上官羽衣脱略形迹，温和慈爱，顿生孺慕之情，冲口说道：“那我叫你“姨妈”行吗？”

上官羽衣大喜，说：“有你这样一位明慧可爱的外甥女，可是求之不得。＂从颈上卸下一条金项链，上面坐着一块晶莹的绿玉，雕成蝉状，极是玲珑可爱，说：“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送你，这串项链是家母在我七岁时给我带上的，三十余年有卸下过，虽然值不得几个钱，右我却看得比性命还重要。今日送给你，算我这个当姨妈的给外甥女的见面礼。”又亲自把这项链挂在胡椒儿粉嫩洁白的脖子上。

胡椒儿叫声“姨妈”，竟伏在上官羽衣肩头抽抽噎噎地哭泣起来。

她离家日久，难免想念妈妈此刻见了上官羽衣像妈妈一样慈爱，自然心情激动。

彼此又交谈了一会儿。胡椒儿要随孙无智去汉ロ，上官羽衣带着四女尚需在徐州逗留几天，彼此执手道别。

上官羽衣对胡椒儿说：“过不了几天我就将回武昌总舵，汉口和武昌仅隔一水，你一定要来看我！”

胡椒儿连说“一定”，眼圈儿又红了。

上官羽衣再三拜托孙无智照应胡椒儿，这才依依不舍地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