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跪坐到蒲团上,面对着哥哥,一字一句的说道:“母亲去时曾有遗言。”
见到哥哥手指微颤,她停了停,又继续说:“母亲说有三桩事情放不下。一是,赵氏多年来得宠,还育有一子,她担心自己走后赵氏扶正,我受她欺凌。故临终命我掌家,叮嘱我早作打算。二是,哥哥你…”
“当年觉明上师留了谶语便云游四海,至今未归。近十年来,宫家北上大漠南下远洋,四处寻找他的踪迹,却一直杳无音讯。”星河双手抚在哥哥手上,“我猜想,也许找不找得到上师并不重要。那佛谶本是用锦囊装好呈各家家主,但送到国公府的时机蹊跷,又公然展露在众人面前。事发突然,父亲连遮掩的机会都没有。哥哥,一切太过巧合,必有问题!”
“‘沣水西引,祸乱山河’,有此谶语,还能保住性命,真的要感恩父亲和宋家了。”比起星河的激动和紧张,临川一脸云淡风轻,漠然望向远方,“我还记得那日母亲在廊下撞破了头,血流如注。她是那样的高贵优雅,当时却素衣披发,抱着我们在众人面前瑟瑟发抖。”
“哥哥,我近日偶然得知,当日那个唐突的小吏夫人杜月兰,正是与赵姨娘一起在乐坊学艺的金兰姐妹,花名叫兰芝。只是她从未登台表演,夫君又暗地里为她消了贱籍。母亲从未怀疑过她与赵姨娘之间的关系,更未曾想过当日的一切,是不是有心人在悉心谋划。”星河眼中带着悲愤和怨恨,“甚至,这佛谶可能根本就是伪造的。即便是蛛丝马迹,我也不会放过,定要查明真相,证明哥哥不是谶语中祸国之人。”
“衍儿,这么多年了,我早已不记得父母的摸样。事情水落石出又如何,祸不祸国又怎样,回到那家中又有什么意义呢。往后我只想云游四海,悬壶济世罢了。”临川抚着妹妹的头发,轻缓地说:“衍儿的眼睛生的真美,不要被那些奸险之人、尔虞我诈之事污了眼里的美好。”
“不,哥哥当然要回来!母亲的第三桩事情,便是关系到宋家和宫家未来之事。母亲说,哥哥你虽年少离家,却不能忘记家族的荣辱兴衰,不能忘了自己肩上的责任。伯父一门武将,又是皇亲,当今乱世,皇族朝不保夕,江山瞬息易主,宋家也在这激流中断是无法抽身。洛阳是大魏与大齐必争之地,宫家控制两国通商命脉,如今虽归大齐辖治,但将来战事再起亦难免牵连。母亲最后一刻,最希望的便是能迎你回家,在乱世中担起保全两个家族的重担。”
听过母亲的遗言,宋临川心中波澜骤起,他何曾忘记过自己的身份,何曾忘记过家人,何曾忘记过自己的责任。可是年幼便被父母遗弃,也只能将自己的人和心一起放逐。而今妹妹处境艰难,却一心想着要为他正名,自己又如何置身事外。
“母亲,是临川不孝!”,他俯身对着长安方向长跪不起。
深谷中,山风渐起,扬起缕缕青丝。露台上,花落如雨,仿佛置身遗世的仙境。
晚膳过后,天色渐暗,值夜的师兄为阁楼点上灯。
宋临川与星河、宇文衡对坐饮茶,独孤渃面前独放了一大碗酪浆。
“阿渃,这酪浆放了南梁带回来的槐花蜜糖,你且试试。”宋临川边说着,边用铜片拨了灯芯,室内亮堂了许多。
独孤渃喜欢甜食,抱着酪浆深深地喝了一大口,酸甜里带着蜜糖的香气,顿时心满意足,脸上挂满笑意,冲临川直点头。
俩人一来一往,眉目传情,让星河和宇文衡觉得眼前小小的油灯,光亮得刺眼。
为了避免看他俩对望上一夜,宇文衡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临川哥,梁国兵荒马乱,你在那有何见闻,快与我们说说?”
宇文衡虽然自幼习武,却未入过军中,梁国门阀混战的景象让他很是好奇。
“战乱之地,自是陈尸数万,饿殍遍野。通州十八郡,十室九空,人相食。”宋临川说到这些惨状只是轻描淡写,星河已觉得心惊肉跳。
宋临川看了眼眉头紧锁的妹妹,和面色微变的独孤渃,继续说道:“不过,依我看梁国侯景之乱不日将息。先前乱中有一将领陈灞,崛起极快,实力日盛,平叛只是时间的问题。若此时我朝能助他一二,待他登基后我朝从南面可得二十年太平光景。”
“这陈灞要称帝?岂不是乱臣贼子。”独孤渃正埋头饮着酪浆,忽然抬头发问。
“乱世之下,成王败寇,贤君、贼子不过以成败而论罢了。征伐不断,民不聊生。断兵祸者,既为贤人。”宋临川饮了口茶继续说,“试问平叛之后若不能取而代之,南梁皇室如何容得下,手握重兵的大将呢。我在南梁时见过这位乱世枭雄,杀伐决断,有王者之姿。”
星河连连点头表示认同。大魏的四方将军:镇守西北的上大将军杨遒、征东大将军尉迟仲德、西蜀将军元栖郡主和伯父征南大将军宋之信,各个位高权重,领重兵镇守一方,稳固大魏江山。可依制重要亲眷扣留京城不说,每隔三年更要回京述职,待通过夏官大司马四议之后,四方将士还将全军换防,几十万人的调动耗费之巨,只因为君王一个‘疑’字。
独孤渃对着宇文衡问道:“宇文门阀权倾朝野,势力如日中天,你父亲大冢宰大人是为大魏国柱,拓跋皇族的倚靠,难道没有问鼎天下之心?”
“我认为父亲绝无此心。”宇文衡虽面有难色,却回答得十分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