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归途的静之心情轻松,因为想着十几二十天后就回到镇上见到师傅了,现在的师傅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静之此时已离开寺庙有一年多时间了,一年多来他们走走停停,现在距离他离开的寺庙都有2000多里了,现在他一个人赶着马车回去,一天走上100多里也要走20来天。因为静之他要省着200多个银元不花,所以静之每到一个镇,都会到其集市上挂个小牌,然后写着下一个镇的名字,他的马车可以揽货送到下一个镇或者带人到下一个镇都行。这样的话,静之沿路的花销基本上可以满足了,他平时也不住店,一般夜里就是找个荒废的庙或祠堂之类的安扎下来,然后直接睡在平板车上过一晚上。
出来一年多,静之长高了不少,跟着黑脸大刀哥他们,虽然没分到多少钱,但黑脸大刀哥偷到钱就是吃吃喝喝,静之跟着他们比在家以及在寺庙时伙食好上太多,油水足,所以身材健壮了很多,远远看来像个健壮的大人,走近看才会看出来他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静之在寺庙时跟着老和尚学过耍刀的功夫,而且跟着黑脸大刀哥他们有时候也会与一些富人家的家丁打架之类的,也学会不少实战的经验。所以,静之离开将军府一路回去,在沿路的一些镇街上,不时有一些无赖混混见静之一个人,就想欺负他,结果都是三五个无赖走来欺负静之,然后一瘸一拐地离开的。
因为怕伤人惹上事非,所以静之一直身上都是不带刀的,身上就带一根榆木棍,拿棍跟无赖打架顶多将无赖打到皮外伤或骨伤,躺上几天一周就没事,但拿刀就不好说了,有时候控制不好杀死人就麻烦了。而耍棍与耍刀一样的技法,只是兵器不一样而已。
一路上,静之有时候帮人拉拉货,有时候拉拉人,到一些镇的集市就走走逛逛,一路上相安无事,也还惬意。
走走停停,走了十天,走了有一半路了。这天静之走到一个叫清平镇的地方,他走进镇子往大街上走,走到最热闹的市场门口,可能当天是这个镇的赶集日,所以市场里人声鼎沸,人来人往,很是热闹。静之将马车拴在路边,在旁边一个小面摊前的凳子坐下,要了一碗汤面。
在等面端上来的同时,静之拿着在板车上平时用来写字的木板,在上面写上刚才问过面摊老板才知道的下一镇的名字:“东阳镇”,然后将木牌挂在板车立起的一根杆上。刚弄好这招牌,他要的面也做好了,静之不急不慢吃完面把汤也喝完,付过款,就在面摊前坐着看来来往往的人。一直坐到快中午,都没见有人要拉货或送人的,静之打算再等等,等到下午三点多,那时候赶集的都差不多散去了,如果到时还是没有揽到生意,他就不再等,直接一个人上路。
中午,静之也不吃东西了,打算等到下午三点多,如果到时还没揽到生意的话,他再吃碗面然后上路,晚上不再吃东西。临近春末了,中午还是有点热,静之有点困,去面摊那边拿了些水给马喝,然后翻上板车,打算在板车上眯一会。
静之慢慢眯着了,他梦见洪水里扶他爬上浮木的父母,梦见含泪送他离开的老和尚,最后还梦见黑脸大刀哥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大喊“你小子敢出卖我,你跟我走!”,静之感觉真有双手在抓他的手,他一脸惊恐地喊“我没有,我没有!”
静之一下子醒了过来,却发现原来真的有一双手在拉他,静之一下子坐起来,看到的是一个40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在拉他,旁边还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容貌清秀的少女。中年男子有点不耐烦,说,“还做不做生意了?大中午的在睡觉。”
静之连忙道歉,说自己昨天赶了一天路有点累,所以躺一躺。然后问他们要拉什么货?
中年男子说,“不拉什么货,就是带我们父女俩去东阳镇一趟,走亲戚。”
静之和中年男子说好2个银元,因为到东阳镇有300多里路,要三天左右才能到。于是,静之在面摊买了些烙饼带在身上,当作干粮,然后父女俩坐上平板车,静之骑上马赶着马儿开始出发往东阳镇去。
路上,中年男子说自己姓郭,叫他郭叔就好。郭叔说他在东阳有个亲戚,好久没见,带女儿去走走。静之心里有些奇怪,因为一般走亲戚都是妈妈带孩子去的,很少见单独爸爸带孩子走亲戚的。不过静之没说出来,因为也不知道具体情况是这个郭叔的老婆死了还是其它什么原因。
郭叔问,“你这孩子,年纪跟我的女儿也差不多嘛,这么小就出来干活了?”
静之听到这话,看了一眼她女儿,正好她女儿也看过来,眼神一对望,同时又低下了头,心不觉间都跳快了些许。
静之笑笑回答说“我姓岱,叫静之,去年家里洪水,父母亲都淹死了,我是全靠父母托我爬上浮木,我才得以生还。洪水退去后,我也随着那些幸存的人一起往东逃难,后来有一个老和尚他收留了我。整天在寺庙里不干活也没什么收入,我师傅就给我拿钱买了这匹马和平板车出来做些拉客拉人的小生意养活自己。”
静之出来行走江湖也有一年多了,而且黑脸大刀哥一伙平时也说了不少社会传闻、江湖恩怨之类真真假假的事给他听。静之也知道江湖险恶,不能轻易相信他人,也不能随便说真话,所以对郭叔说话也是虚实各半。
一路上,郭叔和静之左扯一下,右说一句,到了一个小村庄时已是晚上了,他们打算在村边的已收割的田边过一晚,静之在旁边山坡上抱了一些干柴枝下来,生了一个火堆,三个人围坐在一起吃了些干粮。郭叔自己还带了些酒,自己喝了些,然后不胜酒力先倒在一边和衣而睡。
剩下静之和少女两个人,篝火暖乎乎的,映着少女的脸红扑扑的,在这一瞬间,静之觉得对这个文静的少女有一种特别的感觉。月夜当空,静之胆子大了些,轻声问少女说,“你叫什么?这个郭叔是你爸爸吗?”
因为静之见这郭叔和这少女也不怎么说话,怕是人拐子。
少女偷看了静之一眼,柔声说,“我叫弱水,这个确实是我爸。”
少男说,“我叫岱静之,我小时候很调皮,整天吵吵闹闹,所以私塾先生的爷爷就帮我取名静之,希望我安安静静跟他学习,所以用诗经的一句“静言思之”帮我取了这个名字。但结果也不是很理想,我也还是没有很静,结果爷爷还是得靠戒尺才使我静静读书。”
少女弱水听了噗呲一声笑出声,静之感受到弱水可爱的笑容,呆呆看着面如桃花的弱水,说,“你的名字弱水真的是起得很好听,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你的名字我爷爷说这叫人如其名。”
弱水听了,脸红红低下头。
气氛有点尴尬,无声中,静之看了看满天的星星说,“你看这天空好多星星啊,我爷爷说无论在什么时候,富贵也好,失意也好,都不要忘记抬头看看这满天璀璨的星光。我父母被洪水冲走的时候,我逃上岸,那天晚上在岸边,我也是跟现在一样烧了一个火堆,一边烤我湿漉漉的衣服,一边看天上的星星,直到睡着。我想日子无论怎样灰暗,总有星光伴随我们,所以我们永远不要对前路看得太失望,也永远不要轻言放弃。”
静之说完这话,抬头看到弱水泪流满面,吓得他连忙说,“你不要哭,不要哭,我说错什么了吗?我随便说的,你不要放心上,不要哭。”
弱水再低声抽泣了几下,带着哭腔轻声说,“其实这次我爸带我到东阳镇,并不是走亲戚,是我妈生病了,比较严重的病,下半身都动不了,附近的中医都措手无策,后来我爸带我妈专门去省城看过西医,西医说做手术可以完全治好我妈的病,但西医很贵,说做手术再加上做那个什么理疗,总共预计要400多银元。我妈当时听了就马上让我爸送她回家了,因为家里根本付不起这个钱来。最近,我爸知道东阳镇那边有一姓许的富人家,是个方圆百里都有名的富人,他有个儿子有些智障的,家人要给他娶一个老婆,附近都没找到合适的。许家彩礼出到500银元。我爸爸看到500银元的彩礼,足够给我妈治病了,于是跟东阳镇那许家联系,答应下这门亲事。这次他是带我过去成亲的。”弱水说完又低声抽泣着。
静之听到,感到愤愤不已,“这可不就是卖女吗?现在都什么世道了,还有这样的事,你妈知道吗?。要不现在趁你爸睡着,你赶紧逃走吧。”
弱水红着眼睛摇了摇头,“我妈不知道,她知道的话肯定不会让我爸这样做的,我妈疼我,而我爸其实也没有对我很差,我爸也是没办法,我逃走的话,我爸我妈怎么办?而且一个女孩子能逃到哪里去,逃出去又靠什么生活?”
静之气愤地说,“什么叫没办法,你不要为你爸说话了,你妈病了做丈夫的就应该自己想办法去挣钱,没钱就卖自己女儿算什么事嘛?”
弱水幽幽地说,“那我爸也是没办法才这样做的,而且也不是卖我,而替我找个人家而已。”
静之不满地说,“反正就不是什么好父亲,我要娶媳妇肯定是要靠自己挣钱娶的。”说完偷偷看了弱水一眼。
弱水接触到静之的眼神,像触到电一样,马上低下头说“你,你肯定是要靠自己娶了媳妇了嘛,你都没其它人依靠了。”
静之呆了一下,茫然说,忽然又想他的父母,伤感地说,“是啊,是要靠自己的,我都没人依靠的。”
弱水知道说错话了,“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说这个的。”
看着一脸茫然的静之,弱水在这一刹间忽然感觉到静之也是挺可怜的,在这世上再无可以亲近的人,无牵无挂,自由但是又孤独,于是又感到静之与自己亲近了不少,都是这世上没有依靠的人。
静之笑笑说,“没事,我都习惯了。那你打算就这样被卖到那许家了?嫁给那许家的智障儿子?”
弱水无可奈何说,“我也不想,但那还有什么办法?”
静之也再无话说,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再无话说,一夜无言,在火堆边和衣卧着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