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去池边待上半晌,入暮时分,凉风徐徐,拌着莲叶的清香,很是舒缓,或是系了一只舟桨,黎明时分划入池心,集上一壶露珠,泡一杯湄江翠片给李华尝品。
桃花回到元丰殿的偏殿时,李华趴在御案上睡的正熟,太监林晚在一旁打扇。她轻轻走过去将荷露茶放到一旁,却见他臂下压着一份奏折,轻轻将他的手臂挪开,抽出奏折来,匆匆扫见一行字:罪臣卷宗已入藏书阁。
她心下一震,指尖微颤起来,却是不动声色地将奏折叠好放置一旁,思绪翻涌,蠢蠢欲动起来。
藏书阁在元丰殿后,看守也并不严密。月光皎洁,桃花脚步迟疑,终是走到了藏书阁前,阁前只散散站着两个侍卫。
她走过去,用湘帕捂住口鼻,弹了弹指甲,指甲里是满满的迷散粉,不多时,侍卫便倒在了地上。
桃花绕过去,轻轻推开了藏书阁的门,空荡的一间房,有无数的立柜,柜上标着卷宗的年份。她慢慢找着,四下一片寂静,只听的得自己的心跳声,终于看到了元丰六年的字样。
她抽出卷宗,缓缓打开,映着窗格里透出的月光,清晰的看到卷宗上的字迹。
元丰六年,黄河水患,拨银六十万两,封文官陆辛为监察御吏前往赈灾。月余,灾情未缓,查之,监察御吏吞银五十万。事败,杀两江总督钱有章灭口。朝野震怒,御笔亲判,削其官职,斩首示众,满门抄斩。
眼泪大滴掉下来,打在卷宗上。桃花踉跄着后退两步,捂着脸,绝不会是这样,爹绝不会是这样,常年青衫儒帽,屋檐漏雨都舍不得修补的人,如何会这样,临了却是这样一段记载,便是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宁。
“谁?”凌厉的一声呼喝。
她心下一惊,手中的卷宗掉到地上,心知不好。
一只大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呼吸困难,迎头看上去,却是一双熟悉的眼睛,思绪百转,这人她是见过的。
抄家前的几日,桃花曾见过他。当时他站在太傅身边,打量着小心翼翼地站在爹爹身边的她。桃花一直记得那双墨玉般凌厉清明的眼睛。
喉骨快要断裂,脑袋却异常清明起来,眼睛扫到他袍服上绣的七爪坐龙。
“稷稷王爷。”
他有些迟疑,缓缓松开了掐住桃花的手。
她软倒在地上,捂着脖子咳了一阵。
“你是宫女,在哪个宫当差?”他细细打量她一番。
“浣衣局。”
“夜半如何在此,此乃朝庭重地,误闯是要杀头的。”
“奴婢”桃花沉吟着不知如何是好,眼睛瞟见立柜上有一层薄薄的灰尘,心下有了主意。腿脚发软的往立柜上靠过去,灰尘洒下来,一些飘入李稷眼睛里,他捂住眼睛。
桃花侧身拨出腰间的匕首,咬牙往腿上划了一刀,血流出来渗透了半个手掌。
李稷再度看向她的时候,她已是脸色发白,摇摇欲坠了,气力不支的倒下去。他扶住她,眼睛看到裙裾上的血,微有些惊愕,“你受伤了?”
“奴婢奴婢知道藏书阁是朝庭重地,不可妄进,管事嬷嬷命人来此洒扫,没人愿意,奴婢也不愿,嬷嬷便对奴婢用了刑。不冒险来此,奴婢是会丢掉性命的,望王爷体恤蝼蚁贪生之念,放过奴婢。”她声音微弱的求他。
他迟疑的看着桃花,玉冠下的脸刚毅冷峻。并不吭声,只从怀里拿出一方长帕来,缓缓替她扎上腿上的伤口。
她心下软软的一暖。
他包扎的手指微微顿住,一面看了桃花一眼。“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他沉吟道。
冷汗密密地渗出来,她垂下头去。“奴婢在宫中当差,四下走动,在宫里见过王爷也是有的。”
“是吗?”他仔细看着她。
桃花不禁侧过脸不让他看到右脸上的疤。
“那便好。”他站起来,“你走吧,以后不要来这里了,再有下次,是保不住命的”
“奴婢遵命,谢过王爷。她扶着立柜站起来,微有些踉跄,支撑着走了出去。
月色清明,流水一般洒在宫檐上,桃花心中万般思绪,却不知如何下手。回到卧房,腿上的血已经止住了,她解下长帕,用清水将它洗净,帕上散着幽微的佳楠香,挂在晾衣绳上,迎住一地流泄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