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让他大伯带走,让谁带走?”这是马峥的声音。
“可是他大伯到时还会把他送回去,送回去,景元还能不能活!”马中原和父亲争执着。
“我们都不是他的家人,你能做得了主?”
“那也不能眼看着他送死啊!”
“胡说八道!送他回家,怎么就是送死了!”
“他那个家,对他和对仇人有区别么!好不容易把他带出来了,这倒好,又给人送回去,这不是…这不是诓人么!”马中原很不乐意。
马峥也发了急:“那不然怎么办!咱们家收了他,给你当哥,给我当儿子,养他一辈子么?别忘了,人家还是有爹的!”
……
陆景元贴在外面,恰巧将里面人的争执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心里明白,一会如果下了车,等待他的将是抓获和遣返。
被认为弑母的逃犯,家法、军法、小黑屋,他不想再回到陆家人身边了。
男孩打量着四周,想着等车子停下,便趁机离开,但和厢门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告诉他不能再等了。
马靴踏在列车的铁板上,催促着这个孩子从狭小的窗户中奋力的爬出去。
几乎没有人注意一个少年从车顶矮身跑过,长衫阻碍活动,他两下将其脱下,只穿了件短衣。
他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但很快就被站台上突然大奏的军乐掩盖。
火车喘了口粗气,开始了最后的滑行。
不等它停稳,男孩便从两节车厢的连接处一跃而下,消失在欢迎人群的深处。
身后熙熙攘攘,却没有一张面孔是为他的。
幸运的是,在这种喧嚣的气氛中,没人注意到一个孩子逆向的逃离。
等他跋山涉水的双脚终于踏上正阳门下的土地,眼睛目不暇接的望着面前精彩纷呈的世界,陆景元开始怀疑爷爷“京城比西安府好不了多少”的论断。
拉洋车的从他身边吆喝着跑过,同时跑着还有1916年的汽车和来自明朝的大车。
城门楼子高耸入云,陆景元仰起脖子,想数数它到底有多少个孔眼。绿莹莹的琉璃瓦泛着寒光,晃的他直眨眼。
以前出差路过北京站的时候,他也曾见过巍峨挺立的大前门。只不过当时的他还真不知道,这座众人嘴里的恢弘建筑,其实曾经是由城楼、箭楼和瓮城三部分组成的。
为了缓解交通拥堵,京都市政公所将瓮城全部拆除改建马路,正阳门东西月墙上各开了两个门洞,上个月才刚刚完工。
这一切都是沈观越后来告诉他的。民国十七年,他们在京都落雨的屋檐下温茶煮酒,偶然间提到了这段往事。
当时的沈观越仔细的听着,清瘦的面庞上绽开着多日未见的笑容。但现在的他腰间威风凛凛的插着文明棒,嘴里冷冰冰的说:“跟我走一趟吧,小家伙。”
原来,从他潇洒的从车顶矮身跑过时,就被这个眼睛明锐的铁路巡警注意到了。
这样在人群中摸来摸去的小偷小盗,他们是再熟悉不过的。
同事在一边睁眼闭眼,这种无依无靠的小贼抓了也没有什么油水。
沈观越不动声色的跟着这小子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到底是在前门楼子下揪住了这个泥鳅般溜光水滑的小东西。
“你够厉害的啊,谁的车都敢上。”
陆景元有些吃惊的转身,望着突然按住他肩膀的人,那是一个有着俊挺鼻梁的高大青年。
黑色的制服如乌云蔽日,将那修长的身段塑造的如同古希腊的武士。
陆景元眯起眼睛,想要努力看清楚这张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