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聊天的功夫,桑塔纳开过了两边种满了高大杨树的路。在那尽头,一排排高楼开始映入眼帘,前方就是钢城市的城区了。
“嘀嘀嘀”,车鹏飞的BP机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了眼信息,“赵玥发信息了,说她早上睡过头了,出来有点晚,让我们稍微等她一小会儿。”车鹏飞看完信息说道。
李庆国把车停在了接赵玥的位置,那里紧挨着这座城市东北方向的一个大型公交换乘站。那里是钢城市城区的最东北角,既是这个城市城区最主要的几个公交车的始发站,也是这个方向所有村镇公交车的终点站。一辆辆国营的大型公交车和自营的小客车,交错停在换乘站的大型停车场,等待着发车。李庆国摇下了主驾驶的玻璃,把手搭在车窗框上,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赶去上班的人群。公交车的鸣笛声,在车站卖早点的小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瞅啥呢?看看这上班大军里面有没有能让你心动的姑娘啊?”车鹏飞拿起车上的点烟器,又引燃了一支香烟后说道。
“看着了有什么用,我还去要个电话号码么?”李庆国笑着说。
“这个可以有,像你眼光这么刁的,非要找个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估计也就只能这么海选一个了。还有一个更好的办法,你跟张局申请去调到铁路段,那里客流量更大。像你这样长的帅的,估计能在车上偶遇不少女大学生。”
“行了,车哥,你别拿我开玩笑了,咱说点靠谱的吧。”
“老弟啊,靠谱的话,就是那个一小的老师,你还是考虑考虑吧。你说你这个年纪是吧,虚岁都30了,我这么大的时候,小车都会打酱油了。虽然说男人40岁也不愁找媳妇,但前提是不能像你这样,还要找心动类型的啊。适龄女孩就像藤上开的花,越晚呢,摘的人越多,到最后就都摘没了。”车鹏飞说道。
“你看我跟你嫂子,也就是相亲,感情都是以后培养的,现在过的不也挺幸福。你再看看人家赵玥,相亲第二次,就定下来了。跟人老公结婚后,厂里才给分的房子。现实点吧,老弟。”
两人聊天的功夫,李庆国看到赵玥走了过来,不同于以往,一般都要简单化化妆再出门的她,今天素面朝天的,而且很明显没睡好。她径直走过来,打开后座的车门,坐了下来。
“你这什么情况,昨晚啥活动啊,整的这么疲惫?”车鹏飞从副驾位扭过头,朝赵玥坏笑了一下。
“滚!车鹏飞,你能不能正经点。”赵玥瞥了车鹏飞一眼。“我老公他们厂里正式下通知了,准备人员优化。我们两个为了它以后去向的事情谈了一晚上,总共就没睡几个点。”
赵玥是钢城市公安局的一名文职人员,主要工作是写一些汇报用的材料并分管当时刚刚给配发的新鲜玩意——电脑。赵玥的老公是钢厂附属挖掘机厂的保卫科干事,这个工厂在计划经济时代,曾小有名气。作为钢厂的附企,绝大部分的企业不如钢厂主体的待遇好,包括李庆国他们家庭所在的矿山,但是挖掘机厂在那时是个例外。
但在改革开放后,市场经济的冲击下,大量国外的二手工程机械进入国内。二手的国外挖掘机的品质甚至比他们厂的新机还要好,但价格却只有新的几分之一。在这种竞争下,挖掘机厂迅速丧失了优势和市场,之后就是停薪放长假。她的老公此时已经赋闲在家半年了,他们曾期盼过挖掘机厂会好转,但事情一直没见起色。更何况,那个时候钢厂很多的附企也面临着相同的情况。
李庆国启动桑塔纳,驶向钢城市公安局,路上这几位警官继续聊了赵玥他们家以后去向的事情。
“他想做烧烤,打算去趟锦城,学习烧烤的配方。”赵玥说道,
在那个年代,这是很多像钢城市这种,以国营企业为主的城市家庭的共同经历。他深刻的理解赵玥和她老公的为难。他们这些钢城市的居民,从小所认为的人生轨迹应是这样的:出生在附属医院,就读于附属学校,工作在钢厂主体或者各个附属单位,居住在企业分配的房子,终老一生。
但市场经济的冲击下,一切都在变化着。就拿李庆国来说,他的兄姐还赶上了企业分配的房子,到了他这,如果要房子,就必须购买共建房。虽然过往的模式,带来了很多效率上的问题,但当有一天被动的要去独立打拼,承担一切压力,这种心理上的转变可想而知。
赵玥又提到以后这个烧烤摊开在哪也是个问题。
“锦城的烧烤挺有特色,我觉得可以试试,听我爸说咱家附近的矿山职工俱乐部,最近在出租一些一层的房间,可以在那开烧烤摊。咱家附近职工挺多,还没有做烧烤的。”李庆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赵玥,只能顺着话接茬。
大家聊天的功夫,车子接近了钢城市的市中心。市府转盘中心矗立的纪念碑,在朝阳的照射下泛着辉光。钢城市公安局就坐落在这座城市中心转盘的一侧。相对于那些同样在转盘旁边的,市府其他机关单位老式的苏联风格办公楼,这栋90年代初才建成的市局大厦,显得非常高大、前卫。
新一天的工作又开始了,李庆国来到更衣室换上95式警服,他对着柜门上的镜子,仔细的整理了一下领带。一个略显帅气的脸浮现在镜子里,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显得炯炯有神。
他推开了刑警队办公室的大门,径直走到自己的办公位置坐下来,继续研究之前的卷宗,这些卷宗是最近的一些审问记录。
从年初开始,一种新型的毒品开始出现在钢城市,吸毒者会表现出特殊的情绪亢奋和神志不清。它不同于以往在植物上提炼出来的类型,这种新型毒品完全是化学合成的,更容易致瘾,并且在空气中极易挥发,贩毒者可以很容易在紧急关头把其销毁。队里把这种神秘的毒品称为X。他们在最近的行动中抓捕了一些吸毒者和一些零散兜售者,却始终挖不出更上游的线索。唯一肯定的一件事就是,这个新型毒品的贩毒团伙,不同于以往,似乎更有组织性。
李庆国仔细的分析这些记录,思索着可能有的线索。就在这时车鹏飞走了过来,拍了他一下。
“去赵队办公室开会。”车鹏飞说道。
他跟着车鹏飞来到刑警队副队长赵乾的办公室。
车鹏飞敲了几下门。
“请进!”屋里传来了一个中年人略显沙哑的声音。
他们走进办公室,只见赵乾正俯着身子查看办公桌上的一张钢城市地图。
“赵队!”两人一块跟领导打了招呼。
赵乾招手示意两人到办公桌旁边。
“接到群众举报,在凌山区西关南路上的一个旱冰场有人员吸毒。”赵乾指了一下地图上那个旱冰场所在的位置。
“很有可能是X。”赵乾说道。
“领导,有什么根据吗?”李庆国问道。
“吸了X的人的状态,你们也是见识过的。”赵乾说道。
李庆国突然想起之前行动中抓到的一个吸了X的吸毒者,他就像中了邪一样,那种情绪亢奋的状态,甚至让他有点毛骨悚然。
“去调查一下,避免打草惊蛇,这次行动一定要穿便装。”赵队吩咐道。
“是!”接到任务的两个人应声离开赵队办公室,来到了局里的更衣室。
车鹏飞换上一套牛仔裤,黄黑白相间格子的上衣,还戴上了一副渐变色太阳镜,这套装扮在那个年代显得非常潮。李庆国则换上了一套钢城市常见的职工制服,上衣下衣都是灰白色,只有在上衣胸口兜子处印有鲜明的钢厂Logo。
“哎呦,你怎么换上这件衣服了?挺土的。”车鹏飞瞥了李庆国一眼说道。
“上班时间偷偷跑出去,到娱乐场所,这样可以显得自己不是什么正经人。这也算是一种伪装吧?”李庆国开玩笑地回答道。
两人去停车场开了一辆局里出任务的没有涂警察标志的捷达小轿车。这次车鹏飞提出由他驾驶。很快,他们的车来到了西关南路的那个旱冰场旁边,李庆国打开车门,朝旱冰场望过去。
这是一座在废旧二层工厂上改造后的建筑,一楼是一些门市,有饭店、超市、理发店等,而旱冰场占据着整个二楼,通过侧面那个已经满是锈迹的铁质楼梯,通向旱冰场的门口。旧工厂房顶的一整面是这家旱冰场的招牌。这个牌子的背景图是黑色中一串黄色的火焰,上面写着五个大字,夜火旱冰场。大字的旁边又有一串横排的小字,KTV,影音室,游艺设备……
车鹏飞也看了过去,随口说道:“好家伙,东西还挺全的。”
他们顺着这个应该是工厂以前留下的破旧阶梯往上走,脚步踩下时,周围回荡着楼梯发出的框框框的声音。
他们打开旱冰场破旧的木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不小的隔间。隔间的两边有七八台街机,有几个穿着校服的小学生在玩儿游戏,很明显他们是偷偷逃课出来的。在隔间的最里面,是通向内侧的另外一扇大门。大门的旁边有一个破旧的柜台,柜台后面的架子上摆满了录像带和光碟盒子。一个戴着金丝眼镜胖胖的中年男人坐在柜台后面,他胸口以下被柜台遮挡住,似乎在低头看着什么。
李庆国扫视了一眼,游戏都是那个年代流行的街头霸王、吞食天地,不过,孩子们围坐的那台街机游戏,他以前并没有见过。这是一款射击游戏,风格也非常卡通,孩子们正在玩的那个场景,很像是热带的雨林。
两个人走到柜台前,原来那个男人坐在一张床上,正在摆着扑克。
“老板您好,您这儿有KTV包房是吗?”车鹏飞问道。
中年男人回过头,扶了一下眼镜,看着他们说道:“是的,你们是几位?”
“我们六个人,晚上准备来这唱K,想提前看看环境,选个房间。”车鹏飞说道。
“哦,可以的,不过你们选好了的话,需要交定金。”
“可以。”车鹏飞回答道。
他看了一下柜台的台面,上面摆着几张光碟盒子,看起来这应该是他录像厅的客人挑的,最醒目的那张影碟盒上面写了几个字:天煞——地球反击战。
车鹏飞把影碟盒拿起来,把玩了一下,跟中年男子夸赞道:“老板,您这可以啊,这个片子前段时间看新闻,好像说在美国那边是刚刚上映的。您这里已经有光碟了?”
“以前的厂子黄了,做点小本买卖。谋生嘛,没办法。”中年男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