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见了这阵仗,连忙把身子缩起来,再往蛟二身后藏了藏,只露出一双清亮的杏眼,眼里机灵又带了些慌张,看看蛟二,又看看那大汉。
蛟二厌烦地啧了一声,他平日里最不喜见男人不着上衣。自从他做了当家,镖局里的船员和镖师,均不可无故赤裸上身,再热的天,也至少要着一件单衣。“顾念他人感受,勿令观者难堪,是为君子”,这是蛟二对手下人的基本要求。
这帮主此时已是跃跃欲试,见这一战不可避免,蛟二心下暗叹一口气,摆出了迎战的姿势。
“给我上!”
虎头帮众人呐喊着,挥舞着手中的兵器,从客栈大堂的各处冲了过来,架势十分慑人。
蛟二将那姑娘一把推到柜台后面,让她同那瘦猴掌柜一起蹲在角落避难。接着双脚蹬地跃起,飞身朝那帮主胸口踢了一脚,竟将他踢开五步之远。落地后又接一个旋身,一掌劈在从右边冲过来的一个武夫肩上,将他打翻,再顺势夺了他手里的刀,微微下腰,挡了两个扑过来的武夫劈头斩下的刀剑,将他们震开,复又冲进人群中,与一众追兵混战起来。
蛟二一身玄衣,在客栈昏暗的光线下宛如一头黑豹,眉宇间射出寒光,手中从他人手中夺下的刀听话得仿佛他身体的一部分,或格挡,或出击,刀刀精准。他敏捷地左刺右突于一群精壮大汉之中,竟并不落于下风,让众人不经咋舌。
蛟二的武艺高强,在潜平家喻户晓。莫说是虎头帮这群乡野武夫了,就是整个腾龙镖局也无一人是他对手。
他还记得十五岁时的自己在船上做洒扫的活计,手里握着长柄扫帚,将自己的身形隐在桅杆后偷看镖师们习武,夜里找来木棍,依着白日里的记忆重复镖师们的动作,竟也能顺畅打出一套完整刀法。而这个在夜色中偷偷练习的洒扫小工,竟被夜里出门透气的镖师总长发现,第二日便向当时的镖局当家提告要将他调入镖师队伍。
“此子习武天赋极高,且肯下力练习,必是当镖师的好苗子。”
蛟二还记得自己跟在王总长身后,听到他对老当家这样推荐自己。而老当家则是如接纳他进镖局的那天一样,看向他的眼里满是慈爱,捋一把胡子,笑道,“那便让他试试。”
这一试,竟让他拔得了腾龙镖局镖师武艺大赛的头筹。
客栈中的大战直打了半柱香的时间,蛟二渐渐感到吃力。如今的他,旧伤未愈,整个左臂还无法如往常一般发力,打了不多时,便感觉有些不支,乱中也吃了对方好几记拳脚,此时只得退到一隅,横刀作防。
而这虎头帮虽人多势众,看起来十分唬人,在周选中也难以占到上风,超过半数都负了伤。就连那最勇猛的大块头帮主也遭了几刀,虽未中要害,却也十分疼痛。现下只堪堪用刀撑地,脸上表情明显吃痛,无力再攻。
一时间,双方都占不了便宜,难分胜负。柜台下的两人此时也揪紧了心,尤其那瘦猴掌柜,看着客栈里满地的杯盘残片,桌椅也被打破大半,心痛得几乎晕厥过去。
“别打了,好汉们快别打了啊!”
这小镇本就偏远,客栈还不在大路旁,维持经营多亏他精打细算,想他平日里蜡烛都不舍得多点一根,如今这群人打了一架,却几乎要将他的产业毁去一半,瘦猴掌柜再也忍不住,哭喊着从柜台后冲了出来,抱住仅剩的一张完好的桌子。
“你们再打,我这客栈就要散架了,要是客栈毁了,你们干脆连我的命也一并拿去吧!”
蛟二见状,松一口气。若是再打下去,只怕他会体力不支,吃了大亏。只怕到时候护不住别人,还得把自己也栽进去。
“各位好汉,如此打下去只怕两败俱伤,不如休战。”蛟二放下刀,拱手而立。
柜台后的姑娘见势,心下暗道不好,刚才打斗实在太乱,没瞄到机会逃走,这下不打了,自己更逃不掉了。
想着,她缓缓探出半个脑袋,只见虎头帮的众人已七歪八倒,吐血的吐血,昏厥的昏厥,哀叫的哀叫,就连那帮主都挂了彩。剩下几个还能站立的,也都明显惧怕这公子的武力,不敢再上前一步。而那拔刀相助的公子倒真是厉害,打趴了这么多大汉,他竟毫发无损。
“我敬各位好汉一心为民,可却莫要为了几许银两,为难一个弱女子。”蛟二接着说,“这姑娘欠了多少数,我替她还了便是。”
柜台后的姑娘听了这话,震惊得眼睛都瞪圆了,这天下还有这样的好人呢!
“咳咳,公子不仅武艺高强,还是个君子,”大汉帮主见蛟二主动休战,也松了口气。这人武功实在深不可测,接着打下去,他这虎头帮帮主只怕要折在这了,“把账单拿来!”
一个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哀叫的虎头帮手下听了这话,从怀里掏出一卷纸轴,一瘸一拐走向那帮主。帮主一手接过纸轴,抖了抖,将那轴子展开来,竟足有二尺来长,上面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这是那妖女近半月来在驻沙各处的花费,”帮主声音里还是吃痛,“这都是收了她用妖法变出的假银子的客栈,饭店和商贾联合记录下的,公子可过目。”
“不必了,帮主你说个总数便是。”这密密麻麻的账看了就头疼,蛟二才没有那个耐心一笔笔看完。想来这姑娘独身一人,半月下来,花费最多几十两银子罢了。
“公子干脆,”那帮主将账单捋至末尾,细看了最后的总额,“总数加起来是二百四十二两银子,再加我虎头帮的佣金百两,一共三百四十二两。”
“什么?”这小姑娘都干啥了,竟然半个月花了如此多银两?蛟二吃惊,回头看了柜台后探头探脑的姑娘一眼,她似乎也有些惭愧,朝蛟二抱歉一笑。
虎头帮主以为蛟二是要还价,也主动让利,“我看公子是个干脆人,付三百四十两就好。”
蛟二怀疑是那帮主漫天要价,可现下也不宜再拉扯,只好同意。
只是此行仓促,他也没带这么多银两,一时发起了愁,右手又习惯性地摩挲起了拇指上的扳指……
“这个抵债如何,”蛟二褪下那枚让瘦猴掌柜两眼发光的上上品羊脂玉扳指,举起来问那帮主。
这枚扳指是三年前,一位委托人为报答镖局将他和货物从西洋海盗的战斧之下救下而赠予蛟二的。三年来,蛟二只要有思索之事,便会习惯性地把玩这扳指,已将它盘得温润柔亮。
“想来这枚扳指抵这姑娘的债,绰绰有余,多的用来翻修客栈,重新置办些桌椅餐具也足够了。”
那帮主听了这话,半信半疑。他一介武夫,出身山野,没见过什么珠宝古玩,自然不懂这上好的羊脂玉的价值。而那瘦猴掌柜却激动起来,此时也不哭他的桌子了,只死死盯着那扳指,满脸放光。
“这玉扳指可真是个好东西呀,换我这客栈,十个八个不在话下!”
见掌柜的这样说,帮主便也不再犹豫,答应下来。
蛟二将扳指扔了过去,帮主一把接住,拿在手里细细端详,温润如夷,流光微敛,还真是个好东西。
“好,公子豪气,我等实在佩服!这债便一笔勾销!”说着,他将扳指塞进腰间,又把那账单撕碎,扬在空中,“待我等将扳指换了钱,填了百姓的债,再回来帮掌柜的翻修客栈。”
话毕,大汉帮主又朝蛟二拱手。
“在下王虎,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蛟二见事情得了善了,心下即刻放松不少,也拱手回到,“鄙姓李,李二。”
没想到这侠义公子的名字竟如此潦草,王虎用刀撑地,勉强站起来,又招呼了虎头帮的众人,准备离去。
“今日与李公子不打不相识,来日有缘再见,定设宴招待公子。我虎头帮去也!”说完,一群人推开门走了。
这帮大汉,来时一个个来势汹汹,志在必得,去时却只能互相搀扶,歪歪倒倒,那画面倒真是令人发笑。
见对手都走了,蛟二才摸了个凳子,跌坐下来,右手扶上左肩,露出吃痛的表情。
躲在柜台后的姑娘见追兵离开了,面色即刻晴朗,脚步也轻快不少,从柜台后面卖出来,三两步走到蛟二身前。
“多谢李二公子搭救!”她弯腰朝蛟二拱手,“小女子名叫阿乔,有幸结识公子,万分荣幸!”
说完,这位叫阿乔的姑娘抬头却见蛟二面色发白,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珠,状况实在说不得好。
“公子你受伤了!” 阿乔焦急地喊出来,说着便伸手要去扯蛟二的衣襟,“伤在何处,快让我看看!”
蛟二见她将手伸过来,虽已痛得晕眩,却还是侧身避开,“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前有莫嫣离的教训,他实在怕了姑娘。
“什么男的女的,伤势要紧!我能治伤,快让我看看。”
那姑娘没有退缩,伸手搭上了蛟二左手的脉,不一会,又抬头,用惊讶的眼神看向蛟二。
“你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