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有你的飞鸽信!”朱玄一边喊着,一边抓着一只信鸽闯了进来。
蛟二此时手中正捧着一本破烂不堪,几乎要散架的账簿细细研究,被他这一嗓子惊了一下,才回了神。
“什么事这么急,船队只有两天就靠岸了,不能等下船再说吗?”
三月前,他率船队押镖前往南洋一小国,南尞。此行表面上是押镖,实际上,蛟二却有着私心,那便是,查清七年前,父亲的镖局,龙兴越洋镖船队在南尞领海失踪一案的真相。
而他手中的账簿,便是那次探险中得来的,龙兴越洋首船宝珠号的账簿。
朱玄的话让蛟二有些疑惑,他放下了手中的账簿,探过身子去解朱玄捧着的那信鸽腿上的信笺,却看到朱玄满脸藏不住的揶揄的笑意。
“你傻笑什么,脑子被海水泡了吗?”
看他这贱嗖嗖的表情蛟二便能猜个七七八八。这信定是老当家的女儿,腾龙镖局的大小姐,莫嫣离寄来的。
蛟二瞬间失了读信的兴趣,只靠在圈椅中,机械地展开那信笺,扫了一眼便要扔掉。
“大当家,大小姐给你写什么了?”
朱玄这爱瞎打听的臭毛病此时十分碍眼,蛟二恨不得揪他出去甲板上痛打一顿,可此时蛟二左臂有伤还未愈,只得赏他一记眼刀。
“和你有什么关系?”
“是不是催你上岸成婚呀?”朱玄笑得不怀好意,他仗着蛟二伤重,不能拿他怎样,便放浪形骸,只顾今朝了。
蛟二心中陡然一阵焦躁,手上不停地摩挲着拇指上一枚羊脂玉扳指。
朱玄猜的不错,这信的确是莫大小姐寄来催促蛟二成婚的。那信上笔迹俊秀,而落笔收笔有掩不住的急促。
“……望君登陆后速与父亲提亲……”
蛟二一想到要和莫嫣离成婚,便觉得心乱如麻,眉头也不自觉蹙了起来。
而莫嫣离是老当家五十岁了才得的独女,宠爱有加,事事都依着她,将她脾性宠得几乎有些跋扈了。
这门婚事蛟二虽千万个不愿,老当家却也不敢在女儿面前提一句,只敢哄着她,说蛟二开窍晚,事务忙。
“蛟二年少有为,还有宏图大志要展,这婚事要放一放,放一放……”
如今这婚事放了多年了,莫嫣离大概是铁了心要抓住这次船队停靠的机会将这婚事圆了,才会在船队仅剩两天便能靠岸的时候发了这封催婚的飞鸽信。
如今蛟二避无可避,思前想后,只有下策可用——逃婚。
“朱玄,你帮我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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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嫣离自清晨便等在潜平的码头,如今已近正午。虽已立秋,可这当空的日头还是晒得人身子无力,心里冒火。
“这船早上看就在那片海上,怎么现在还在那片海上!”她左右踱步,手里的帕子在脸颊周围扇着,额头上细细密密的薄汗汇聚起来,就成了晶莹的汗珠,沿着乌黑的鬓边淌了下来。
莫大小姐今日身着一袭红衣,在这毒日头下看得人更热了。
丫鬟珍儿劝过她,可她不听,固执地要穿这喜庆的红色好提醒她心中认定的未来夫君,这婚事不可再拖,不能再拖了。
珍儿撑着把伞跟在莫嫣离身后,此时也被晒得蔫了,可嘴上还是哄着她。
“小姐莫急,这船比早上看着可大了两三圈呢,估摸着再过一刻钟就靠岸了。”
听了这话,莫大小姐心思稍定,方才颦起的眉头舒展了些。
“阿力,你去买两碗冰石花汤来。”莫嫣离等得口干舌燥,又见珍儿也累得垮下了肩膀,便吩咐小厮去买饮品。
“是!”名叫阿力的毛头小子得令就要回身去办,却又被莫嫣离叫住。
“等等,买三碗,给你自己也端一碗,别像上次一样,说两碗就真的只买两碗!”
“好嘞,谢大小姐!”
看阿力奔往码头外市集的欢快背影,莫嫣离和阿珍都忍不住笑了。
“这阿力,呆头呆脑,真不知道怎么长到这么大的。”莫嫣离笑着,摇了摇头。
“要不是老爷发善心收留了他,他怕是要饭都抢不到口热的。”阿珍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可怜这孩子。
“爹爹就是心软嘛,不过镖局这么大,收留几个小子也无妨。”莫嫣离的眼光又回到了海面上,眺望着远处正缓缓靠岸的船队。
“是呀,大当家当年,也是个可怜兮兮的小乞儿呢,如今不也长成了大英雄吗!”珍儿说这话时,语气里不无自豪。
莫嫣离听了,嘴角也挂上了骄傲的笑,一张红润的小脸得意地扬了起来。
如今的大当家,是腾龙镖局的活招牌。
全潜平的人,提起蛟二来,没有一个不竖起大拇指赞他英雄少年,智勇双全。多少客户慕名前来委托腾龙镖局押镖,甚至还有借委托之名行做媒之实的。
每念及此,莫嫣离心里就十分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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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慢悠悠享用着阿力带回来的冰石花汤,突然就听到码头那边吆喝了起来。
“靠——岸——喽——”
“小姐小姐,船靠岸啦!”阿珍嘴里的石花汤还来不及咽下,差点呛到。
而莫嫣离已经放下了碗,提着鲜红的裙摆朝码头跑去。
海月号是腾龙镖局最大的船,莫嫣离幼时起就常在上面玩耍,此时更是一眼就认出它,直直奔去它靠岸的地方。
海月号上伸出了前中后三块四尺宽的艞板,刚触到岸,莫嫣离便急急忙忙要踏上去,却被搭艞板的海员给拦住了,“大小姐,莫要太急,安危要紧!”
可这拦了一下,莫嫣离要再往上走就麻烦了。船上的人一刻也没等,艞板一放稳就开始往下搬货。莫嫣离三个艞板挨着跑了一遍,最后回到船尾的一个,勉强挤了上去。
“让我先上去啊,你们着什么急啊!”莫嫣离小姐脾气就要上来了,“当心本小姐的衣服!”
“哎哟!”珍儿跟在莫嫣离后面,也被挤得站不稳,此时更是被人撞了肩膀,差点要摔倒。
莫嫣离听了珍儿的惊呼,回头一看,是一个一身青莲色衣裙的姑娘,头上还戴了顶带面纱的竹笠。
那姑娘见撞了人,只侧了一点身说了句失礼,便匆忙离去了。莫嫣离还想看清那姑娘的样子,却被抬货的船员们挡住了视线。
“这船上怎么会有姑娘?”阿珍揉着被撞痛的肩膀小声嘀咕。
是啊,船上怎么会有姑娘!
立春刚过,蛟二便率领船队启航了,如今七个月过去,返航之时已入秋了。莫嫣离等蛟二从春等到秋,怎么还等来了个姑娘!
“李蛟二,好样的,竟敢在船上藏姑娘!”莫嫣离只觉一股火气从心口直冲上脑,太阳穴突突直跳。
“你们,统统给本小姐让开!”莫嫣离此时已压不住这窜上的怒火,一双凤眼圆睁,几乎喷出火来,而那张小巧的圆脸虽涨红了,却又像覆了一层乌云,只待电闪雷鸣。
搬货的船员们都知道莫大小姐的脾气,此刻忙停下脚步,给她让出一条路。
莫嫣离拎着鲜红的裙角,大步流星,像一团借了风势的火,一旋便杀到了蛟二宿的船长室门口。
此刻她也没那份心情敲门了,直直一脚踢开了门,跨进屋内,朝那书案前背对她站着的人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