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见泠伦来接,帝问:“洪崖安在?”
伦曰:“日在林中讲究。昨晚有五老人乘灰、黄、苍、白、玄五色之鹤,邀先生入空同会广成子先生,即折竹枝化彩凤,跨之同去。临行嘱曰,帝若来,云在空同相候。”
帝曰:“空同有五,不知何处为是?”
岐伯曰:“少居北豳泾水之北,有山曰空峒,其间峰峦卓越,襟带中原,圣贤会集之所,或是此处。”
帝即命驾北访,水陆兼程。过泾河,见乌仑山势险峻,戒众缓行。至山半,寒衰踹巉暖危石,忽失足坠下。众大惊。帝急令运转大石,不见皮骨。寻至山左,寒衰卧石岩,手招岐伯。岐伯扑身而入,王冰尾后亦进。众赶至岩前,石遂闭合。帝令开凿,坚如钢铁。连开三日,不得见。帝泣曰:“天何屡夺良佐耶!”只得起驾。
一路问至空峒,果是景致异常。从人驻山下,帝与泠伦诸人缓步而上。见双松下洞门紧闭,额上横镌“广成洞”三字。
帝喜曰:“今番得见矣!”亲自叩门。
有二童子启门曰:“已知大驾降临。但我师朝往须弥会友,归期难必。曾嘱转达至尊,异日再来相晤。”
帝曰:“越岭循川,往来万里。宁守几日,以俟一见。”
二童曰:“既决意,不敢久屈。送一信去,或可归矣。”
进内取小盒,邀帝同陟高峰。上有石炉,大可数围。童拈盒中香少许,投于炉,篆烟腾起。洞口有人曰:“洪师至矣!”
帝信是广成已回,趋下峰头。远见道者,年可半百,泠伦先拜陈说,帝知是洪崖,略述企慕之诚,洪崖曰:“顷在须弥会中黄子,忽见信香起,知贵客在门。”
帝曰:“予闻须弥在北海之北,而何往返之易?”
洪崖曰:“两仪间有四大须弥,中须弥为大地,南望松桧郁然者,南洲之须弥也。远在极北,近在目前,此皆中黄子寄迹之所也。”
帝急问广成所在,洪崖曰:“此亦山野慵夫,寡言语,一号力默子,无甚道德可重。何亟于究问若此?”帝心微愠,以为峨眉皇人谅不虚言。洪崖延入洞中。帝因天色昏黑,权且留宿。
是夜彤云密布,下一天大雪,向晓不止。帝殊焦躁,勉强与洪崖谈论,洪崖反梗于义理,所以愈不合意,只欲辞去。
洪崖曰:“广成在西空同静炼,去恐索兴而回。”帝得此消息,一候天晴,便要踏雪上路,洪崖亦不再留。临行赠《自然之经》、《金丹之诀》二篇,曰:“此皆清静要领,玩之自得也。”帝受而谢之,同泠伦等西行。
日暮,共入大林歇宿,先有数人在内煨榾柮向火。中一黄面长髯老翁,捧九节竹杖,举手向帝曰:“愿以此竹见赠,中有九品之方,与子观玩,受用无穷。”帝异而拜受。剖视之,每节有篆书三字,其文曰:
守飞门,逸户门,启咽门
巡喉门,安贲门,会吸门
沁幽门,约阑门,导魄门
帝问其精义,但云:“试反求之,可得矣。”是夜同宿林中。明且起视,已失数翁所在。询问土人,知是须弥山下,始悟中黄子现身垂诫,遇而不识,诚为懊恨。复趱行西去。
一路履冰雪,夜宿晓行,又值冬尽春初,有几座峻岭高山,犹是粉堆玉砌,惟乔松万株,挺立天表,帝皆命之曰雪山。
抹过焉支删丹口,是西番地界,遍山多结杞子,映雪较红,采食味极甘美,名其地曰甘。
帝与众披荆棘草木,直至西空同,峰岭一似鸡头,因名鸡头山。帝登鸡头四望,遥见天山、黑山、昆仑、合黎万山环拱,皆积雪未消。
俯瞰青海、红池、渥洼弱水,一派浊流,绝无行人问渡。
远见一人西来,帝率群臣迎视之,仿佛赤松子,问之果是,云自龟台还。
帝告其所以,赤松出中诚箴一轴授之,嘱曰:“当勇为急退。”抖擞遂行,帝留之不得。启箴诵其语,皆修身制命治性之法,宝藏车中。
此山上当斗柄,戴北极而立。山下有滕姓六家居焉,帝遂止宿其家。
化狐告以西来求真之故,滕老答曰:“兵为阴象,帝用以治乱。雪为阴气所结,帝适遇之。吾闻真道贵阳而恶阴,恐帝未应受箓也。”化狐以其语闻,帝不之怪。
帝于山之前后访问广成子,四五日无有知者,帝叹至道难闻,将命驾东归。从人报:“有樵子在林伐木,可拘问之。”
帝亲往问曰:“此地有广成大贞否?”
樵曰:“居人皆以杀伐为事,残暴成风。虽有高人隐贤,岂肯驻足于此!”
帝自省:“灭蚩尤,擒榆罔,杀戮生命诚多。如是罪过,何能得见圣真?樵子其谓我矣。速回修省,再议访求。”别樵者,取原路而还。
经赤水之北,登昆仑之丘,南望归途。夜半下丘,遗失玄珠一颗,使智者索之不得。无何,复使吃诟举火索之,又不得。离朱目力最明,暗中能见微物。帝使其遍索,亦不得。象罔无意得之于枯草间。
帝曰:“异哉!明智者不得,象罔无知乃能得之。我于是知智能之不足恃矣。”为访广成,反失去诸子,兴味萧然。
行近泾水,泠伦曰:“洪崖曾云‘兴尽而返’,今果然耶!”帝曰:“狂徒之言何足凭!”
行数日,至中条山口。时已三春天气,遍岭桃花,如一片红霞。帝率众上山。山有二洞,皆被桃花护定,乃分枝拂瓣而进。
及至洞中,光明通达。望其后,深邃莫测。中设石床、藤椅、竹杖、棕团,悄无人影。
帝顾问泠伦曰:“太师公临别,曾有何言?”
泠伦以“鼎成再会”之言为对,帝莫知其意。惆怅良久,叹曰:“来去自如,真高人也。天师三人亦未必不借景遁去,谅不肯复出。”
那知:后会已不遥,分手亦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