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走得很安详,生前没受什么苦楚。
她只说,让你安心追随汉王,有朝一日,定要以赢家的身份,去她坟前祭奠。”
王陵没有再说话,一拜之后转身离开。
他手中死死攥着那根发簪,连簪尖扎进了掌心,鲜血直流都未曾察觉。
***
刘季的内室中,烛火熠熠,一片亮堂。
方才还酩酊大醉的刘季半卧于榻上,赤着脚,接过侍者递来的热汗巾,囫囵擦了把脸,
“适才人多眼杂,不好明言。
眼下这屋中都是自己人,我就开诚布公了。”
他尖利如鹰隼般的目光扫向众人,缓缓地说,
“我的密探来报,项羽明日便将正式拔营,全军向东撤退。
这条情报,千真万确。”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
“至于我军下一步的行动么,我想听听你们诸位的意见。”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张良眯起眼睛,试探地问,
“战局优势在我,项羽如约撤军,乃是自知不敌,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不知大王是否也打算履约?”
“唔,打了这么多年,眼下家眷们也接回来了,兵士们也累了。
我看啊,既然定下和约,不如咱们也撤军休养,过过好日子。”
刘季的声音中透着疲惫,看来他已拿定了主意。
年龄最长的赵王张耳,此时再也压抑不住了,一股脑发作起来,
“他项羽小儿也曾毁约杀害义帝,区区和约而已,算得什么数!
他肯与你和谈,恰是因为居于劣势,此时正宜乘胜追击,哪有撤军的道理。”
刘季沉默,不置可否。
陈平咳了一声,斟酌着说,
“我军与楚军在广武坚守数月,又幸得韩信、彭越大军于东南两处合围,方能扭转乾坤,把项羽逼得和谈。
项羽是个可怕的对手,战事瞬息万变,若他日后重整旗鼓,届时鹿死谁手,还真未可知。”
刘季摆摆手,有些无所谓,
“项羽能卷土重来,我军怎就不能?倘若真到了那日,与他再战又何妨!
你们听听刚才戚姬所奏的思乡曲,那是军心啊。”
众人被刘季的懒散和无赖气得无话可说,气氛僵到了冰点。
这时候,王陵扑通一声跪下,对着刘季叩头连连,
“如今我汉国已占了天下大半,诸侯各国也纷纷归附,而楚军人困马乏,疲劳厌战,陷入绝境。
上天给了你这么好的机会,你却弃之不用,守着半壁江山想做富家翁,莫非也想像我娘一样,死无全尸吗!”
王陵抬起头来,额头血流如注,脸上老泪纵横,
“我是带兵的人,你想看军心,我的血便是军心。
军心是建功立业,是血债血偿。将士们跟着你离家八年,生死百战,眼下成败在此一举,你却听个小娘们弹琴便要退兵!”
见刘季沉思不语,王陵向前膝行几步,声嘶力竭,
“今日,我豁出这条老命不要了,斗胆说一句,这次韩信与你合作,合围项羽。
那下次呢?若他下次与项羽合作了呢?你打得过韩项联军吗?!”
王陵读书不多,性子耿直,他此时悲愤交加,口无遮拦,一语道破了扎在刘季内心深处的那根刺。
刘季目光忽的一凛,从榻上一骨碌坐了起来,连鞋也顾不上穿,下地扶起了王陵,
“你们大家讲得都对,我贪图安逸,险些成了温柔乡里的亡魂,着实不该。
王陵大哥一席话,我都听进去了,但韩信的忠心嘛,我还是信得过的。”
他兴奋地搓手,赤脚绕着室内的地形图转了两圈,眼中放出异样的光,
“既然一举消灭楚军的决心已定,咱们这就开始部署吧。”
***
关于这场决定战事走向的深夜密谈,史书中亦有载,
《吕周书·圣神曌皇帝本纪》:
“项羽与高祖约,中分天下,楚引兵东归。高祖亦欲还,夜问群臣,张良、陈平、张耳力阻,高祖不听。
恰上密会王陵,以陵母之簪遗之,陵素事母至孝,遂大怒。
及高祖问之,陵叩首流血恳告,高祖从之,佯罢兵,阴追项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