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红宝石般的眼睛如温热的溪流,包容着自己将自己送进宁静的海洋——杰罗将心神从中挣脱出来后,才发现无论是观众还是周围的演员们,都屏住呼吸期待着他的回答。
而这一刻,他很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无法回应这些他们。
兄长的名字和小个子魔法师的话浮现眼前——骑士在公主面前低下了头。
“我这样的骑士......到处都能找到......”
“但是——”
爱丽莎的声音没有一丝迷惘和犹豫,强势的公主踮起脚亲吻了骑士低垂的额头。
“——只有你是属于我的。”
观众沸腾了,他们欢呼的声音似乎要将这篷车围成的剧场掀翻。他们在这个故事中看到了两种爱,一种相互扶持同心协力克服了磨难,坚强的爱;而另一种则是连灵魂都甘于为爱人堕落,不求丝毫回报的无偿的爱。相比在其他戏剧中看过太多遍的头一种,第二种更令他们感到新鲜,而在这份爱终于得到回应的时候,已经将情感寄托在骑士身上的他们,无一例外都跟着感动、欢呼了起来。
然而,舞台之上的骑士却是另一番感受。
听到观众的欢呼,杰罗再次对爱丽莎的演技和临场发挥能力感到佩服,然而他心中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快离开,别让她再接近你了,她会察觉你藏起来的那些,然后和其他人一样厌恶你、离开你,最后又会剩你独自一人。”
观众的欢呼越是高昂,右手感受到的温度越是温暖,杰罗心中的厌恶便越是强烈。他无法抑制这种感情,因为厌恶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果然,你也无法原谅我吗?”
感觉到杰罗的退缩,爱丽莎的语气也悲伤了起来。
观众再次屏住呼吸,想知道这对反派的情感会有怎样的结局。
“多么讽刺啊,做出无可挽回的事情还期待能得到救赎,这才是我该有的结果吧。”
杰罗感觉手被爱丽莎放下,心中被空虚席卷的同时,也感到了卑微的安心。
“重要的东西总是要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现在连最后的宝物也失去了的我,还能珍惜什么呢?”
爱丽莎走向舞台中央,用悲叹的语气进行着最后的表演,而杰罗却不知该如何配合她。
“所以,我决定,”公主重新走向自己的骑士,拉过他的手和他并肩而立,“这最后一刻,不再作为高高在上的公主,而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和我最重要的骑士一起渡过。”
这一次,杰罗感到握着自己手的手比什么时刻都要用力。爱丽莎的性格中有这样强硬的一面吗?杰罗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用看向旁边他也知道,这个年龄小自己几岁的少女,其实正在和同自己相同的紧张与怯懦对抗。
不知为何,杰罗想起了登台前的自己——原来,自己胆怯的原因,只是因为看不见爱丽莎。
杰罗笑了起来,因为拉着自己手的这个羞怯女孩,实际却比自己更加坚强,更加勇敢,而自己只是被她所牵引,被她的勇气所感染——就像真正的公主和骑士。
像是想法被对方从掌心读到,爱丽莎转过了身。
“作为对骑士大人一直以来的回报,今后我想成为你的力量,有烦恼或需要帮忙的时候,请不要吝啬的告诉我。”
爱丽莎的语气完全变回了两人独处时的模样,但更加活泼了许多。
她深红的眼睛盯着杰罗,杰罗也从中读懂了她的真意。
自己不堪的一面被察觉到了吗——不可思议的,比起羞愧,杰罗感到更多的却是满足,他甚至有这样的感觉——说不定,自己就是为等待这句话而活着。
这个时候,爱丽莎放开了他的手,走到他的面前。
“骑士大人如果接受,能和我,重新缔结骑士的契约吗?”
杰罗看向她,背对着观众的爱丽莎低着眼帘,眼中满是害羞和不安,她盯着地板的样子像是想找块地板的缝隙藏进去。
杰罗不忍让她久等,单膝跪地,做出了才学会不久的骑士礼。
他低下头,闭上眼。
“如你所愿,我的公主。”
片刻后,观众的轻呼声传入他的耳朵。
肩膀上传来两点轻轻的触碰,爱丽莎庄重的声音响起。
“以莱弗帝公爵的名义,爱丽莎·莱弗帝在此册封杰罗·巴德里克为她的守护骑士。”
预想外的宣言让杰罗皱了皱眉,没想到爱丽莎竟然在这里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然而,当他抬起头看向少女时,心中的担忧便被抛到云霄之外。
那是能让魔法灯的光芒黯淡无光的灿烂笑脸。
感受到杰罗的目光,爱丽莎高兴的微微偏头。
“下一次,一起去爬山吧~”
剧团团长机敏的将幕布拉下,激烈的掌声经久不衰。
*
第二天,爱丽莎被连夜赶到镇上的老管家接走了。
寻找大小姐一整天后,老管家终于在旅店找到了他们。
杰罗的身份并没在事件中暴露,老管家将他看作了帮助大小姐逃离危难的热心市民。而老管家则是对大小姐胡乱册封守护骑士的行为责备了两句,便心疼的询问起身体状况,确定了爱丽莎没受伤,也没受到什么惊吓后,才放心的带着她离开。
至于杰罗,老管家显然没把这个守护骑士当真,补偿了他的一些照顾爱丽莎的开销后,就毫无诚意的用上位者的姿态做了两句口头表扬。
虽然爱丽莎一脸歉意的说一定会补偿他,但杰罗也没在意。
望着载着少女的马车在街道缓缓离去,杰罗有种喧闹之后的疲惫和无力感,眼前这个陌生的街道,仿佛也更冷寂了几分。
抚着胸口,杰罗回想着贪灵那夜问他的话。
——这样值得吗?
他是这样回答的:无法被认同的人是不能产生价值的,这样的人生毫无意义,如果要让我死去,我不会有留恋,但如果是为了达成谁的期望而死,我觉得是值得的。
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而现在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并不是因为他从“吞噬”中活了过来,而是因为——他回想起和她挥手道别的少女,身上穿着剧团作为谢礼的礼服和鞋子,脸上平静的微笑如夜星般闪亮——他所救下的少女值得他去拯救。
感受到掌心已恢复原样的平稳颤动,杰罗默默的在心里念道:
你有一点说错了,贪灵。爱丽莎的求助并不是盲目的在寻求可能性,在那个时候,她选择了我,她相信她的选择,就像我相信自己选择那间亮着灯的房间一样。我们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相信了彼此。
我可以为此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