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讲究利害得失，不能随心所欲。他莫随风若是一个人，了无牵挂，为了报恩，为了至交情谊，甚至于为了人之大义，自然能够潇洒恣意。

但他还有水云间，还有一个师父莫等闲。他即使能够舍得月长君高洁正义的名号，可能够不顾及莫等闲的颜面与态度，并且让水云间与自己一起蒙羞吗？想到这里莫随风犹豫，并且深觉内疚与羞愧。

“今后你亲眼看着我一次又一次举起屠刀，总有一天，道义和良知会唤醒你，让我们半路决裂，反目成仇。这不是你想要的，也不是我所求的。”白重九低声道，“毕竟你不是一个人，还有整个水云间呢。”

“九哥……”

“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们之间也止步于此吧。”

两人言尽于此，彼此都没在说什么。白重九在山脚下找到来时坐的马车，吩咐车夫前往水云间。

两人共坐一处，白重九一直在闭目养神，莫随风却心绪起伏。他数次看着对面的白重九欲言又止。他本来以为自己对他有几分了解了，可经此一事又觉得是他高看自己了。

白重九性格让人捉摸不透，行事也飘忽不定，违反常理。其实这也难怪，十几年前他才二十岁出头就凭借一己之力支撑起白纸门。若说苏星河是剑道中的神话，他白九爷又何尝不是生意场上的传说呢？

他琢磨人心的能力非同一般，一眼就看出了他今后可能面对的困局，以及症结所在。同时他又是通透练达的，即使出言点醒也是适可而止，不会说的太过坦白直率而让人觉得难堪和尴尬。而他本身又是果断干脆的，做任何决定都没有丝毫纠结与挣扎，一派从容淡定。这样的心态真是非常人可比。

两人一路无言，三日后马车停在酒泉西城门外。

莫随风知道自己该走了，可是他希望白重九再说些什么。

“你……白宗主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白重九从衣襟里取出一张折叠方正的纸递给他，“有事写信给我。”

“鸿雁？”莫随风打开，看到那张信纸抬头上写了两个字。那两个字舒筋朗脉，飘逸灵动，他眼睛一亮，由衷道，“真是好字，自成一家，别具一格。”

白重九一笑，“归一的字，向来一百个里面也难得有一个认识的。”

“不是你写的？”莫随风讶然。他还觉得应该是白重九所书，看这字的品格意气风发，又不显得轻浮，他以为是白重九年少所书，不曾想竟然出自那个白归一之手。

他对白归一所知不多，只言片语都出自他人之口，且大多都是污言秽语，中伤诋毁之词。后来因了白重九一事，对白归一的态度潜移默化，也秉持中立而来，回想起那些话就觉得有失偏颇了。此时看到这字，倒是有几分欣赏了。

“我这里还有一张‘尺素’。你有什么话写在纸上就可，不必派人送来，我自会看到。”

“这样也可以？”莫随风有些难以置信了。

“归一闲暇时做出来的小玩意儿。”

“不愧是夜游神。”莫随风抬头，看了一眼白重九。他看到他脸色淡漠，眼中一片沉郁之色。这才后知后觉那个话中的人已然不在，作古多年。而他与他可是血肉至亲。他每次看白重九都是从容不迫，不悲不喜的。

可他忘了灭门之仇该是如何地刻骨铭心，悲痛欲绝。他莫随风只是一个旁观者，只看一眼就感触颇深，他作为当事人，亲身经历过那般惨绝人寰的一切，又该如何在灭门后自处于世呢？

莫随风的心瞬间苍凉，他无比痛惜自己晚生了几年，未曾有能力阻止十五年前那场人间悲剧。片刻后他躬身行礼道，“白宗主珍重，在下告辞。”

白重九行礼，“后会有期。”

言毕，放下车帘，驱车而去。

莫随风看着马车后面的滚滚尘土，心中怅然若失。

三日后，莫随风估摸着白重九已然回到白纸门，想着应该过问一番，同时也想试一下“鸿雁”，于是写了第一封信。

——白宗主尊鉴：自城门一别，已然三日，君可平安归家？吾甚挂念，盼君回叙。

他的字刚写完，就金光一闪，消失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