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太和又下了一次山就再也没有多余的体力奔波了,他几乎不再踏出自己的房门。他已经没有任何遗憾,能活到现在本身就是一个奇迹,虚弱的身体里面那颗火热毫不屈服的心跳动四十多年了,许北辰一直都坚信这世间再也找不到像师父这样内心强大的人了,在许北辰眼里,师父是父亲,是自己受伤时候的港湾,是一尊傲世的天神。
青青离开后,许北辰将青青和鹿埋在了自己雪中舞剑的地方,和青青埋在一起的还有自己的长剑,还有自己的热血和自己的爱情。
许北辰的话更少了,除了师父他几乎不和师兄说一句话。为了不让师父伤心,他时常装作一副依然释怀的模样,但是每到静极的深夜,他的泪水会止不住的流,枕头都会湿透,他像一只受伤的狼,躲在洞里独自舔着自己的伤口。
师兄面前他依然很有礼貌,师父面前他依然很乖。
他的剑法却进步神速,已独自开始修习气剑的最后一重:招魂。他多愁善感,用情专一,青青的离去让他怨气凝聚不散,反而有助于他剑法的修炼。招魂在于荡人心魄,令其放弃抵抗,乖乖受戮。
许北辰有时候觉得招魂太过邪门,就去请教师父。商太和说道:“邪门不邪门,看谁在用,看在对付谁。一把菜刀可以切菜也可以杀人。用邪门功夫救人便是善,用光明正大的功夫杀人便是恶。”
许北辰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商太和说道:“你叫大师兄过来,我有话说。”
大师兄半天才从里面出来,没人知道商太和跟大师兄说了什么,也没人敢问。
深夜,许北辰梦到青青和师父,看着青青和师父离自己越来越远,他想要去追,怎奈双腿就是不听使唤,像被一块巨石压着,寸步难行。猛然惊醒,满头冷汗的许北辰坐起身来泪如雨下。
触动心怀,他开门去看师父,敲敲门没有应声,许北辰暗叫不好,推开门进去,看见师父安详的躺在床上,嘴角带着微笑,却已没有了气息。
许北辰默默的跪在师父床前,像一尊石像一动不动,他已没有了泪水,这些天他的泪水已经流干,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他只是祈求上苍让这一天能够晚一天再晚一天,上苍似乎不在乎人世间的悲苦,依然白云苍狗,依然冬去春来。许北辰感觉自己又变成了一个孤儿,一个被抛弃的孤儿。无依浮萍本无跟,茫茫大海任浮沉。许北辰没有那种潇洒,有的只是伤心和无助,对人事的无奈和无力。
天亮了,三位师兄弟发觉异样,一齐到师父居室,看见了跪在师父床前的小师弟。再看师父,早已没了气息。
许北辰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黑,一头栽在地上。
当他醒来的时候已近中午,大师兄站在床边,看他醒来,大师兄喜道:“你醒过来就好了。你也不用太伤心了,师父平时看淡生死,你这样伤心岂不是让师父在泉下也难过吗,师父最疼的弟子就是你,你怎么还不懂师父的心思。师父不求我们大富大贵,只愿我们平平安安。”
许北辰问道:“二师兄三师兄呢?”
大师兄答道:“他们两个下山买师父下葬需要的东西,你好好休息,休息好了山上还要好多事等着我们做呢。”
大师兄接着说道:“师父说过不请任何人来吊唁,我去京城和岳阳带个口信,你们三个先将师父入棺,设灵堂,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将师父他老人家下葬。”
师父过世,大师兄心里不会比许北辰好受,他也是重感情之人,师父收留自己,教自己做人,教自己武功,但是他把感情隐藏到心里平时不轻易表达出来,他的老成持重,也是师父最放心的。
许北辰和二师兄三师兄守灵期间,李太医来了。
几个月不见,李太医显得苍老了许多,头上的白发愈发明显,李太医拜祭过后,许北辰答礼后上前道:“李叔叔,你保重身体,以后你不嫌弃的话当我是半个儿子,我下山办完事后回来不会再离开云梦山了,我会像青青那样对你尽孝的。”
李太医老泪纵横道:“好孩子好孩子。”
许北辰又想到了什么说道:“这次我们四人同时下山,师父的遗物能不能先放到后山。”
李太医说道:“那还有什么商量的,安葬了你们师父,你把东西运来就是。”
二师兄三师兄同时说道:“如此多谢李太医了。”
李太医叹口气转身离开。
大师兄风尘仆仆的赶回来后商量将师父安葬的事宜。有了上次被偷袭的经历,为了防止师父的仇人趁山上无人来此滋事生非,四人在山上找了个极其隐蔽的地方将师父下葬。
碑文为:恩师商太和之墓。下面是:弟子泣立。
四人用剑将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的刻在墓碑上。
看着师父的墓碑,四个人心中有着同样的想法,这十几年来师父的一言一行,自己在山上的匆匆岁月,都在脑中萦绕不去。
以后不管他们四人身在何地,不管他们的路走向何方,师父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始终都没有改变过。
这云气缭绕的云梦山仿佛是商太和最理想的安息地,没有世间凡俗的打扰,有的只是清风和白云的陪伴。
在入世与出世间他做到了完美的转换,庙堂事君,他做到了问心无愧,山林事心,他没有辜负自己洒脱的本性。
青山掩白骨,侠义饰风流。
他们四人很庆幸能遇到这样一位师父。
三位师兄弟已经下山前往京城,许北辰想在下山前再陪陪青青。坐在青青的墓前,他细细的端详着,暖暖的目光驱散了短剑上的冰冷,他用衣角把剑鞘擦了又擦,生怕留下一丝灰尘。温柔的抚摸着剑身,仿佛是抚摸着爱人的发际,他轻轻的闭上眼睛,所有的往事又涌上心头。那沉重的感觉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把短剑紧紧的拥在怀里,贴在自己心脏跳动的地方,默默的对着短剑说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忘了你的,这辈子,下辈子,所有的辈子我都是你一个人的。”
翌日清晨,许北辰要离开了,对着青青的墓说道:“等着我,办完事我就回来陪着你。”
京城渐近。
伍元卜催促两位师兄尽早到达京城和余大人联系上,应攸往和莫克违倒不急于赶路,一路上拉着大师兄游山玩水。他们两人下过几次山,对山下的人情世故,江湖奇闻,名胜美食都有所了解,他俩讲起来,大师兄只有听的份。
一日三人走进一片树林,树上已经没有了叶子,一根根树干直直的钻向天空,瑟瑟的冷风吹的人发抖。路上行人都很稀少,更不用说这树林之中了。
三人正走间,忽然应攸往莫克违站住了,两人静静的看着前面的大师兄。伍元卜有所觉察,站定回头问道:“你们有什么事吗?”
应攸往意犹未尽的说道:“大师兄,师父对我们四人如何?”
伍元卜皱皱眉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有什么话你直说吧。”
应攸往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看了下莫克违,又看向大师兄:“师父对我们恩同父母,我俩原本没有非分之想。但是师父他老人家偏向小师弟你不是不知道,大家同是他的弟子,为什么师父只教小师弟一人第八重,对我们三人一字都不提。”
伍元卜不悦道:“师父早就说过,气剑只有七重,哪来的第八重。”
莫克违冷笑下说道:“大师兄你也太老实了,我和二师兄亲眼所见,有次师父回山,在山脚下当着小师弟的面离地两尺,御风而行,我看得出这不是轻功。还把小师弟拉到一旁尽心指导。”
伍元卜怒道:“那又怎么样,只要师父他老人家高兴,我没有意见,怎么,师父刚走,你俩就要跟师父算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