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江宁留下两名群众摆弄房屋残骸,继续带着乡干部和二三十号桉树村群众,赶赴其他雪灾事故现场。
就这样,一个地方留下两三个人不等,来到那户孤寡老人家时,江宁身边只剩下苏越战和苏越文二人。
好在村支书苏越文早在事发当时,就将孤寡老人苏老汉转移去了村公所暂时住下,只留下眼前一片断壁残垣,依然触目惊心。
江宁蹲下身子,双手抱头,用无比凄惶的口音含含糊糊说道:“要是苏老汉被砸死在家中,那该是怎样的人间悲剧啊!”
此时天光早已大现,雪花仍然簌簌落下,如同天女散花般洒落在年轻党委书记身上。
苏越战瞧着头发蓬乱、胡茬横生的党委书记,仿佛觉得他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不由鼻翼发酸,于是偷偷擦擦眼眶,轻声道:“江书记,别难过,一切都还好。”
江宁站起身来,笑得比哭还难看,哽咽道:“是啊,一切都还来得及!苏主任,你马上联系苏绣、罗新闻,让尤二姐继续组织施工队伍,今日入驻桉树村,迅速开展灾后重建工作,以最快速度建设农房。”
“还有,待会儿我们去看看苏老汉,听取他本人意见,重建农房如何修缮才好,若希望按原样建设,乡党委政府也答应。”
“无依无靠的孤寡老人,心中唯一念想便是这三间祖传老屋,算是命根子啊!我们再困难,也要想办法满足老人家的愿望。越文支书,你要做好群众工作,这个特殊政策只针对孤寡老人。”
苏越文重重点头,感动得无以复加,悲戚道:“江书记,苏主任,你俩可能还不知道,苏老汉家是光荣之家,家中唯一儿子送去了部队,驻守边防,五年前被流弹击中牺牲了,前年老伴又去世了,只留下老人尚还健在。”
“啊!”二人大惊失色。
苏越战两眼呆滞,嘴上喃喃道:“我只听我父亲闲聊说起过,没想到这个人便是苏老汉。他在听到儿子牺牲的噩耗时,没有放声大哭,而是仰头大笑,神情激动地说,我儿是好儿郎啊,为国捐躯,值了!”
江宁颤声道:“这样的老人,就该党委政府养着!”
苏越文低声道:“在老伴还在世时,苏老汉坚决不纳入低保户,直到老伴去世,加之自己无力做农户,最后才勉强同意评为低保户。”
江宁仰头望雪,朗声道:“苏老汉是横山的好乡亲呐!”
随后,三人开始清理宅基地。
年过五十的村支书苏越文看到党委书记江宁与村中年轻人一样,担抬扛等下力活儿样样都行,顿生佩服之心,暗暗赞许。
关键是,这家伙一身糊弄得稀脏,却毫不讲究,依然像个庄稼汉子忙着干活儿,哪里还有半点乡镇党委书记样子?
江宁朝着不时瞅向自己的村支书笑骂道:“老子脸上长花么?你个老家伙盯得让人心头发麻?敢情老子是个大姑娘?”
苏越战正使劲扛起一根横梁,笑嘻嘻地说:“苏越文这个老色痞,不晓得村上多少留守妇女被祸害过?”
苏越文愤然骂道:“滚球你的,老子行得正走得端!”
江宁跟苏越战哈哈大笑,笑声传得很远。
处理完毕苏老汉家宅基地上杂物,三人坐在屋前石阶上,稍作歇息,待会儿就去村公所,看望受灾老人。
江宁在旁边枯草上擦了擦手,掏出手机,边拨号码边凑过脑袋,点燃嘴上香烟,深吸一口,重重吐出烟雾。
电话接通,传来懒洋洋一声回应:“喂,哪位?”
“我,江宁。”
“哦,江书记,有何吩咐?”
“王辉院长,请你马上组建四支医疗救援队伍,今日上午分别赶赴桉树村、许家坳村、野石村、毛桃村,立即开展伤员救治工作。”
“江书记,目前乡卫生院未接到县卫生间的安排。”
“王辉院长,你是横山乡医院,不是嘉州县医院,理当为横山人民服务,尤其在抗击雪灾的关键时刻,更应该挺身而出,在乡党委、政府统一指挥下,积极开展医疗救援工作,确保百姓生命安全。”
“呵呵,江书记,我也为难啊,毕竟乡卫生院是垂管部门,主要听命于县卫生局安排,还望您理解。”
江宁蓦然提高声音,朝着手机吼道:“我理解个球!你以为我在央求么?王辉同志,我告诉你,这是命令,是命令!”
对方无声无息挂了电话,空留一阵嘟嘟忙音给党委书记。
江宁脸色铁青,双手颤抖,哆嗦着嘴唇问道:“老苏,乡卫生院还有谁能牵头?有没有讲政治的副院长?”
苏越战轻声回答:“李小青不错。”
随即,江宁站起身,走到一旁,拨通主持嘉州县政府工作的常务副县长邹不一的手机。
苏越战叹息一声,碰碰苏越文的膝盖,压低声音说:“王辉完蛋了。”
村支书苏越文气愤道:“他娘的王辉早就该下课了,我村赤脚医生摔断腿,当天晚上抬到乡卫生院,非要求缴纳两千元的住院费不可,奶奶的,咱们当时怎么会身上带钱呢?无论咋说,那厮都不同意。最后,我只好去找苏绣老婆君君老板娘借资两千才了事,想起就想骂娘!”
江宁双手插兜,慢吞吞走回来,一脸平静地说:“走,我们去村公所。”
党委书记自顾自朝着小路走去,乡社服办主任和村支书赶紧紧随其后。
一个电话,经过层层传达,最后来到乡卫生院。
还躺在寝室被窝里的王辉,推开依偎身边的小护士,握着座机话筒的右手微微颤抖,两眼冒出仇恨的目光。
从现在起,他不再是横山乡卫生院长了。
“江宁,你娘的,太绝情啦!”
这位中年男人突然发出一声哀嚎,继而面如死灰,无奈地垂下脑袋。
与此同时,电话通知任命为横山乡卫生院院长的李小青从一片云里雾里清醒过来,当即组织医生护士,参加全乡雪灾医疗救援。
十分钟后,走在路上的江宁,接到刚就任的乡卫生院院长来电,只回了一个字:“好!”
党委书记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嘴上喃喃念叨:“我不是诸葛亮,也没诸葛亮那样的本事,当然我等不到也不敢等失了街亭,所以,我无泪,也不用流泪,定要斩了马谡,否则,我愧对横山百姓!”
苏越战偷偷瞅了瞅前面那人的侧脸,朝着苏越文暗暗竖起大拇指,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年轻人身上,飞雪越来越密,也越来越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