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万籁俱寂,只有窗外雪花落地的簌簌声。
党委书记紧锁眉头,就着桌上统计表格,细细分析全乡三十三起雪灾事故,并默记于胸,再根据轻重缓急排出自己亲临现场的日程。
就是不分昼夜,也难以在三五几天之内全部跑完现场啊!
江宁心忧如焚,单手按住自己太阳穴,一动不动,像尊雕塑。
办公桌下,他双脚泡在一盆热水中。
冬婶心细,知道江宁喜欢长时间泡脚,于是给他准备的热水温度更高一些。
脚热全身暖和,这是山里人御冬的土方子。
九十年代末期,横山乡经济依然落后,个别家境萧条的农户虽然有得吃,但是未必吃得饱,自然谈不上吃得好。
触类旁通,他们身上有得穿,不至于衣不蔽体,只是没几件保暖的棉衣。一到冬天,这里百姓主要靠三件东西御寒,一酒二辣三热水。
才到横山工作那个冬天,江宁很是不明白,去茶馆喝茶暖和倒可以理解,既然有钱买酒买辣椒,为何不去买件崭新棉衣呢?
久而久之,他终于明白,原来山里人早已习惯天寒地冻的天气,仅靠物理御寒终究是被动的,唯有增添身体热量才是更好法子。只是,这也很有可能是此地贫困的原因之一。
如今,恐怕再好的御寒土法子,也难以抵抗十年未遇的大雪带来的严寒,稍有不慎,就有人和牲口冻死冻伤。
保人,是抗击雪灾第一要务。
至于牲口,应保尽保,只能做到最大努力减少群众财产损失。
作为党委书记,江宁深知自己的角色定位,不能像普通干部那样蹲守事故现场具体处理灾情,而得像个战场总指挥,制定作战方案,科学调动军马,致力打赢这场横山抗灾战役。
军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抗灾战役已经打响,主持县政府工作的常务副县长虽然答应给予一百二十万元的救济资金,但是没到账的资金犹如水中花镜中月,老百姓都知道,只有手上拿着嘴上啃着的饼,才是最安心的。
江宁无暇前往县城催促资金到位,只得自力更生拼凑资金,解决燃眉之急,确保抗灾取得实效。
比如,今日下午乡社服办跟中心学校送去的五千元燃料费,就是应急之举,无论如何都得先行保证孩子的需要。
当然,晚上会议上,各位干部的表态极其让人满意。
越是关键时,越能检验队伍凝聚力和向心力。这是江宁就任横山乡党委书记以来,首次探究下属对自己支持态度。
众望所归与人心向背,两者截然不同的走向,是一个领导者如何带领队伍的绝对衡量标尺。
感觉脚下热水变成温水,最后成了冷水,江宁手忙脚乱将双脚提出脚盆,揉了揉又冰凉的脚丫子,不禁苦笑。
这时,桌上传来QQ的滴滴提示音。
年轻人盘腿坐在椅子上,点开对话框,啪啪敲字。
“嗨,清柔,凌晨两点还在办公室加班啊?”
“谁说我在办公室?”
“若不在办公室的话,如何QQ聊天呢?”
“傻帽,手机呗!”
“手机?”
“哎呀,对不起,我忘了,你还不知道现在最新出现了智能手机,跟电脑差不多吧,打字、聊天、拍照都行呢。”
“啊?智能手机如此先进?”
“当然啦!”
“价钱很贵吧?”
“大约两万吧!”
“妈耶,太离谱了吧?相当于我两年工资呢!”
“嘻嘻,喊姐姐,别喊妈妈!”
“给你个眼神,自己去体会。”
“元旦我回嘉州,给你捎一个,如何?”
“我的姑奶奶,别吓着我!我可是有节操的,可不得傍富婆吃软饭呢!”
“滚……”
“清柔,别这么凶嘛!人家还在办公室呢,正为横山雪灾发愁呢!”
“唉……江宁,我很想知道横山雪灾情况,不过,即便你详细说一遍,我还是没有概念。”
“嗯。”
“但是,你是党委书记,就是横山百姓的主心骨,抗灾救灾全系你一人身上,所以,你避不开,更不允许你避开!相反,你还得冲在最前面,带领全乡干部和老百姓开展抗灾自救,确保人民群众生命财产损失降至最低。”
“江宁,不是我说大话官话,站在省城不腰疼。你真得做到这样,才是横山百姓心目中的好书记!”
“我来组织部上班,方才知道组织对一级党委书记的重视程度。既然嘉州县委信任你,让年仅二十四岁的小伙子出任横山乡党委书记,这是需要一定勇气和决心的。所以,你不能辜负组织期望!”
“清柔,我记下了。”
“清柔,我现在很激动,谢谢你理解我!高山流水,知音难觅。我希望,不管岁月如何沧桑变化,我俩都是好知己好战友。我知道,这是奢望,但不气馁,起码我能做到。”
“江宁,我们只是战友吗?”
“是!难道不只是吗?”
“……”
“江宁,你是头猪!”
“呵呵,有我这么瘦的猪么?我妈妈不亏死!”
“你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本姑娘郑重告诉你,我没有开玩笑!你真的是头猪,而且是头蠢猪!”
“哦……好吧,我就是一头蠢猪。”
沉默。
“清柔,生气啦?”
“嗯。”
“可不可以不生气?”
“不可以!”
“好吧,你早点休息。清柔,春阿姨盼望元旦你来横山,只是那时候路上积雪深厚,注意安全。”
“还有,许普贤母子俩已经安顿好,他家房屋改造工程已经进场,预计还有四天就能建成投用,请你别担心。”
“清柔,别生气啦,生气就不美丽了!”
“清柔,你咋不说话?”
“清柔,我回宿舍休息去了,凌晨六点钟我就得去桉树村五处雪灾事故现场,然后再去许家坳,晚上至少十二点以后才能回到乡政府,估计不能跟你聊天。”
“清柔,晚安!”
江宁关上电脑,关上房门,独自穿过四合院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