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霁牵着赵章氏的手回家时,天已经黑透了。没有星星和月光的夜里,土泥巴房显得更冷了。
罗红英还没有走,她倚靠在车门口,见赵霁回来,立马迎了上来,一脸温柔的说:
“霁霁,妈妈跟爷爷说好了,今天先不带你走。”
“等爷爷什么时候……那个走了,你再给妈妈打电话。”
话音落下,罗红英将手里的纸强行塞进赵霁的衣兜里。
紧接着她有些哽咽地笑了笑,“妈,霁霁。那我……就先走了。”
赵章氏一句话都没有说,感受到她沉默的赵霁搀扶着她,头也没有回地进了屋。
“砰。”
门摔上的一瞬间,停在院坝里的桑塔纳也“轰轰轰”地扬长而去。
赵章氏坐在床边捡回来的破沙发上,她本名姓章,单名一个珍字。在和赵启福成婚后,就冠上夫家的姓,改叫赵章氏了。
后来叫着叫着……就没人记得她本来的名字了。
“你把那个良心拿给狗吃了的婆娘喊回来整啥子嘛?”赵章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赵启福拉着她的手,低声道:“霁霁。”
赵章氏冷冷一哼,对此并不领情:“霁霁是我们老两口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是我们赵家的人,跟她姓罗的婆娘可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霁霁身上怎么说也还是流了一半红英的血,等我死了就让他跟红英去生活,不然你一个人怎么拉扯他?”赵启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屋内突然一片黑。
正在厨房煮面疙瘩的赵霁立马跑了过来,在将电线绳子拽了几下后,再度亮起暗沉的光。
听到赵霁的脚步声踏出这个房间,赵章氏摇了摇头,又继续说:
“老头子,你这怎么要死了还这么糊涂啊?”
“这罗红英要是真的想带霁霁走,哪还需要等到现在嘛?”
赵启福没有再就这个问题继续说下去,他已经没有太多的力气再去争辩。
从枕头下掏出一个信封后,他将它塞进赵章氏的手里:“装好了,红英拿的。等我死了挖个坑埋了就好了,里面的钱你留着。”
赵章氏一边将信封揣进衣服内层的口袋里,一边说:“她当初拿走的可不止这么点!”
赵启福无力一笑:“算了老太婆,都过去了,就当我们赵家欠她的吧。”
“那你们赵家欠我的呢?”赵章氏抬手揩了揩眼睛里面的泪水。
“下辈子。”赵启福用力地拍了拍赵章氏的手。
这一夜,赵家无眠。
因为赵启福当天晚上的11点,落下了他人生的最后一口气。
……
第二天。
天还未亮,土泥巴的院坝内已经站了不少人。
“罗红英这个婆娘今天来吗?当初拿走了赵娃全部的赔偿款,这瓜娃子她带着嫌累赘也就算了,现在启福死了,她回来送个终不过分吧?”
“看她现在也不像差钱的样子,要是下葬的这点钱都不愿意花,肯定是要遭报应的!”
“诶诶诶,瓜娃子!你有你妈电话号码吗?”
“他有,我昨天看到他妈写的。”
“去村长那儿给你妈打个电话,喊她回来,说你爷爷死了。”
赵霁跪在赵启福的尸体面前,眼泪啪嗒啪嗒就像打雷似的,一个字也不应。
见在他口中啥也问不出来,众人立马将目光转向坐在尸体旁烂沙发上的赵章氏身上。
“瞎大娘,把你儿媳妇的号码给我们一个,我们去给她打电话。”
赵章氏想要起身,但手上的力量还没有支撑她彻底站起来,整个人又彻底坐了回去。
她一边怒斥自己真是没用,一边将身子侧向赵霁在的方向。
“霁霁,把妈妈电话号码给他们。”
赵霁没有说话。
他歪着头,冷冷地睨了这些人一眼,而后从赵启福的尸体前站起身来,扛过一旁比他人还高出半米长的锄头,朝着山坡上的菜地走去。
不知道老天是想将圈在这家人屋顶的阴霾都晒掉,还是在庆祝赵启福这苦难的一生终于结束。连续下了一个月雨的赵家沟,在赵霁挖下第一坨泥巴时,久违的太阳竟从云层里透了出来。
赵霁在挖坑,挖埋赵启福的坑,但很快邻里间的几个男人就拿着锄头跟了上来。
他们一边挖,一边感叹:
“你这瓜娃子还倔得很嘞!你以为人死了直接埋了就行了吗?要请道氏看日子,看坟墓风水晓得不。”
“你听话,把你妈的电话号码给我们,这种事只有家里的大人才可以做决定,你一个小娃娃说了不算。”
“而且办丧事是需要钱的,你要不给你妈打电话,你奶奶搞完你爷爷的这个丧事,你们两个只有喝西北风,晓得不?”
听到他们这样说,赵霁将头抬了起来,答:“你们为啥子要帮我?”
这个问题让挖坑的几个男人立马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你说为啥子?我们不帮你还有人帮你吗?”
“大家乡里乡亲的,难不成看你爷爷腐烂在床上?问些啥子瓜话!果然是瓜娃子。”
“你们老师没有教过你,远亲不如近邻?”
“你听话,把罗红英的电话号码给我们,然后回去守着你爷爷的尸体,我们来挖。”
赵霁看着脱了外套,一个劲地挥舞着锄头的他们,犹豫了片刻,问:
“那你们可以答应我,不让我妈把我带走吗?”
“我要是走了,我奶奶一个人没有办法生活。”
上一秒还喊着他瓜娃子的壮汉们,突然眼眶有些红。
“你这个小瓜娃子,还挺有良心的嘛!”
“启福和瞎大娘算是没有白养你!”
“那你妈回来,你就要记得找你妈拿钱,把你下学期的学费预交了,不然你奶奶可供不起你。”
赵霁嗯了一声,随即从袜子里掏出一张味道略重的纸条递了过去。
任谁也不会想到:
就是这个号码,竟改变了赵霁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