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景何其熟悉，正如小雨第一次跟程放去酒吧看演奏时，程何两人在街上拥吻的场面。小雨感觉胸口一阵窒息，心脏也瞬间忘记了跳动般，无感无觉。

大概是她刚刚跑得太猛，身体反应延迟，她这功夫才觉得浑身无力，差点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

不一样，跟上次还是不一样的。小雨盯着两人，感觉意识轻飘飘的，像要被这山风卷走。上次，她早早地跑掉了，并没有看见两人亲吻的全过程，可是这次她没有力气跑，从她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两人的全部动作。现在不过傍晚五点多，天色还没大黑，小雨与两人相隔不过五十米，因而他们的每一个动作，她都切切实实看在眼里。

程放没有推开何姗姗。

小雨感觉眼里渐渐一团模糊，一颗心也如埋在这山上的雪地里几个小时后，被人猛地举高，掷在地上，摔了个稀碎。她双脚无力地往后退，看着两人以及他们身后灯火明暗的绝美夜色，顿觉自己像个小丑，可笑至极。

忽然间，她眼前一黑，感觉被一股力量从后面支撑了住。

她没有晕倒。只是，有人把她头上的毛线帽拉了下来，遮住了视线，不准她再细看。她想抬手将帽子拉起，可半天却只有食指动了动，感觉全身的力气被抽空，那只手也早已冻得僵硬发红，怎么也抬不起来。于是就这么“视而不见”地在雪地里立了半天，随后，那人又慢慢地将小雨翻转过身来。

小雨知道，是季枫。这种感觉，她熟悉。而且，除了他，大概也没有人准时出现见证她的难堪了。

“也没什么用嘛…”

想起刚刚拜过的狗神仙，小雨心中暗想。这是不是反过来说明浅草寺的签文更加灵验？

她不知道，也没心情去想，当然也没看见，就在她从神社跑开后，季枫瞪着那尊天狗神像，凶神恶煞，面露威胁，刚好跟她许了相反的愿望。

“还好，赶上了。”

一路跑来，季枫的气息还没完全恢复平静，见到小雨时心里一阵庆幸。就在刚才，在天狗神像那里，当小雨看也没看他一眼，便跑过自己身边去找程放时，他一下子后悔了。

他后悔自己干嘛要去激她跟程放做个了断，明知程放那家伙并非不喜欢小雨，可他竟然还这么做了。哪怕在他心里，两人成功在一起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三十，可这仍是冒险。如果程放与小雨真的在一起了，那么凭两人过往的感情，他或许真的会永远失去她。

他好久没有这种害怕失去什么的感觉，可就在刚刚，当季枫看着小雨疯狂跑向程放的背影，看到她因为害怕错过与程放表白的机会，露出忧惧的神色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对小雨也是一样。他是有多蠢才会自负地以为一切都会按照自己的推断进行？万一，哪怕只是万一，小雨真的与程放在一起了，那他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亲手为她做了嫁衣。

季枫一阵后怕，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输了。虽然他从没想拿小雨赌，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输了。不是输给程放，而是败给了小雨。

他好像比想象中更在乎她。

还好小雨现在妥帖地在自己怀里，不然就算是他季枫，也不知如何是好了。看来上天还是眷顾他的，季枫心想，一瞬间他倒有些感谢何姗姗。没想到这女人竟有如此心思，难怪怀里这家伙被她耍得团团转，看来之前是自己小看了她。

本来季枫见何姗姗这两天毫无精神，不再粘着程放，以为她就此消沉了，没想到她竟是在憋着这么一招，倒是连自己都被她一起骗过了。季枫远远看着何姗姗与程放，仿佛能看到她嘴里衔着胜利的微笑。

好，很好，季枫心想，不过这也是他最后一次看别人伤害小雨，下一次他可不会就这么放任不管了。这么想着，季枫带小雨默默离开。

一路无言，坐上缆车下了山，小雨如失了魂般一言不发。等回到了小樽城区，这才被迫渐渐恢复反应。

二月初的时节，正是小樽一年一度的雪灯节，白天看到街道两旁以及店门前的各处雪灯，小雨还不以为意。冰灯嘛，她出生的那座北方小城也很有名，只是与小樽相比，那些都是商业化的，为了吸引游客，集中由当地旅游局布设的，而小樽这里的雪灯却不一样，每一件作品都是由市民和游客自己亲手完成，随性而做，充满了浓浓的人情味儿。

夜色渐浓，沿着小樽运河望去，两旁都是或明或暗的橙色灯光，除却运河两旁自有的欧式复古煤油灯，另有千千万万盏形形色色的雪灯，将运河映照得一片灯火辉煌。各色雪人、四叶草、爱心形状的冰雪雕塑，樱花、枫叶装饰而成的冰灯，各处散落，赫然而立，美得叫人心醉。

如果童话的世界真实存在，那便是这里的，小雨有种错入梦境的不真实感。

沿着雪灯之路缓步游走，她感觉自己的悲伤也嵌上了一层暖色的调子，变得很轻，也愈加浪漫迷幻了起来。可直到走到车站，却仍然无法开心——的确，眼前的一切很美，可如果自己没有看到刚刚那一幕，如果现在走在自己身边的是程放，那又将会是另一种心情吧。如今，周遭的景色越是美好，越是提醒她自己此刻的狼狈，与现在的她，实在不搭。

不知不觉，天空飘起了雪，稀稀疏疏飘扬而下，叫本来已经足够梦幻的画面，仿若又加了一层滤镜。小雨不由得失神，透过星星点点的雪花，从运河一侧呆望对岸的街景，只觉心空了一块，如运河的水，凝结成了冰冷的一整块，从内而外，寒冷刺骨。她目光失焦地呆望着河对岸，怅然若失，却不知自己的这些神情，都被身后的季枫捕捉进了自己的手机镜头里。

终于回到了旅馆，一种身心疲惫之感爬遍小雨全身，她想要放空自己，好好睡一觉，可脑子里却全都是程何两人的画面。

那画面太美了，与刚刚一路的街景相互交错，轮流折磨着她，即便她再反抗着想要删除，却怎么也消抹不去。

拿起手机，并未见有程放的消息，小雨刷地流下一行泪来，她已经懒得去骂自己没出息，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眼神空洞，忽然，那东西不知所以地响了起来，她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

不是程放。是叶英明。然而接起来，又并非叶英明，而是他的一个相好，周姨。

接起电话，只听周姨语带急意：

“小雨啊，你快回来吧，你爸他…”。

恍恍惚惚地撂下电话，小雨只觉脑子里“嗡”地一声，瞬间将“程放”、“何姗姗”这两个名词从脑袋里挤了出去，代之以“肿瘤”“手术”“住院”这几个陌生的字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