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逼仄的屋子里,青色的烟雾缭绕,门窗已经被钉死了,清晨初生的太阳透过由木条钉着的窗柩缝隙洒进屋中。
那屋子已经年久失修,透着一股木料被腐蚀、发霉后的特殊味道,地面扔了一地的烟头,江至远的脸隐藏在黑暗之中,唯有将那烟雾吸进肺腑时,透过燃起的一点儿火红的光亮,才能隐约看到他脸上的神色。
江瑟打来的电话,这个号码他倒背如流,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准备干这一票之前,他控制不住,曾跟江瑟打过一通电话,不是想要打扰她的生活,也不是想要试图向她索取什么。
他只是一个人太久,实在想要听听女儿的声音罢了。
不是透过电视、不是透过网络,不是听她说给别人听,不是透过那些记者采访的镜头,而是让她纯粹的跟自己说上那么两句,哪怕她就只是问一声:“请问您是谁?”,对江至远来说都已经足够。
那是他唯一一次冲动行事,透露了自己的号码、行踪,他当时觉得,自己没出声,江瑟又很快警惕着挂了电话,应该是猜测有人打错了,他没想到,她会记得,并将这个号码存了下来,并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打过来了。
江至远吐了吐嘴里的烟渣,任由电话响着,转头去看了看角落。
那里一个人被五花大绑的捆着,旁边堆了他简单的行囊,装满了他这一生所有的行李:两件旧衣服、一些廉价快餐食品、几条香烟,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
他生时赤条条而来,死后也一样东西也带不走。
从他准备向冯南动手,决定替女儿除去这样祸害,他就没想过还要再活着。
冯南躲在角落,已经有些神情恍惚,精神溃败了。
她才被绑来时,还曾威胁过他,说要对付江瑟,被他收拾过后,老实多了,一顿胡言乱语,说江瑟不是江瑟,不是他的女儿,是早年被他绑架过的冯南,说得振振有词的。
从听到冯南说的话后,江至远就一直坐在这里,动也没动过。
那些原本预计省着要抽上一个星期的烟,被他拆了大半。
他一直在想冯南的话,一直在想江瑟是不是他的女儿,他从昨天坐到现在,动也没有动过,直到江瑟的电话打来了。
他一向警惕,手机号码是当初在香港坐牢时,想法弄来的,旁人都是不知道的,他在辞职之后才拆开来用,这个手机号码唯一联络过的人就是江瑟。
就打了那么一次电话,她就记下来了。
她是明星,身边有朋友、有同事、有亲人、有丈夫,这么多人跟她联络的情况下,她还能记得这个号码,并把它存了下来,这不是父女血缘天性的敏锐,又是什么?
他不应该接这通电话的,可他能拒绝温暖、拒绝阳光、拒绝整个世界,却唯独没有办法拒绝他的女儿江瑟。
江至远的手伸了出去,将已经响了好几声的手机接听键按了下去,免提被打开了,他的烟抽得更急,黑暗的空间里,有一种名为沉默的分子在空气中肆意活跃着。
电话那一边的人不说话,他也沉默着,气氛几近凝固。
他回忆起当年跟女儿仅有的相处时间,那时她还在襁褓之中,连话都不会说,却能冲他笑得甜如蜜,纵使哇呀呀的用他听不懂的话跟他打招呼,都能让他心软得一塌糊涂。
那时父女之间,尚且还能有沟通,没想到时至今日,就是隔着电话,彼此之间却连陌生人都不如,连话都没法多说。
那些回忆对江至远来说弥足珍贵,他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当年那样的笑容。
但不知是不是时光走得太快,他改变得太多,现在想要牵动嘴角,却不如当年那样的容易了。
他从冯南口里知道在这一年时间里,她所获得的荣耀,知道她结婚了,是嫁进了裴家,相当显赫。
她说江瑟其实是冯南,新婚的丈夫是当年冯南的青梅竹马,她说了很多,哀求着他把她放了。
可他不听,她到底是自己的女儿江瑟,还是自己曾经绑架过的那个女孩儿冯南,现在的冯南说了不算,得由江瑟自己来说!
他没开口,他似是在等着什么,电话另一端的女孩儿最终率先开口,声音里还听得出是有些紧张的:
“我是江瑟。”
她说她是江瑟。
她说她是江瑟!
江至远僵硬的嘴角扬起来了,他抬手捏住被自己夹在嘴里的烟头,深吸了一口,最终徐徐吐出一口烟雾,将那烟头在自己脚边的泥土地上捻熄了。
她仍是他的小公主,是他的骨血,是他血脉传承,是他心头的那块肉。
她是他江至远的女儿,她没有说她是冯南,江至远的手开始抖,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目光里的神色越来越柔。
“我知道是你。”
她的声音一开始是有些慌的,他还听得出来她极力的想要平静、镇定,那些被她试图隐藏起来的害怕被她略带颤栗的声音出卖,江至远伸出手,试图想要用这个动作安抚他的女儿。
他想跟她说,怕什么?他就是伤害了自己,也绝对是不可能伤害她的。
纵使有一天他理智全无,不记得自己,也不会不记得自己的骨肉。
“是你带走了冯南,对吗?”
她真聪明。
江至远含笑点头,他记得女儿才刚出生不久,整宿得让人抱着才肯睡着,一放床上就哭。
那时周惠嫌这小丫头磨人,骂上两句他也不舍得。
周惠不抱,他就一直抱着不撒手,左哄右摇着,看她攥着小拳头睡了,哪怕有时周惠说他实在太宠,他就跟周惠说过,他们的女儿非常聪明,将来一定是有大出息的。
“你在哪里?”
她又问,“还在香港吗?”
他没开口,从椅子上起身,近乎贪婪的将耳朵贴着手机屏幕,听她说话,把她的声音牢牢记在心中。
可惜她问完这话,兴许是因为江至远没有答复的原因,她也沉默了许久。
她不说话了,他就有些急,张了张嘴角。
电话这一边,江瑟有些忐忑不安的,她先前说了这么多,却没得到半点儿回应,好在那未掐断的电话,又让她心里对于这电话另一端的人是江至远的把握多了七八分。
她心中七上八下的,如果这是江至远,如果他绑架了冯南,如果像爷爷所说的一样,他从冯南口中知道了自己并非江瑟,他此时的沉默,又是在想什么?
“我现在还在国外,会尽快定机票回香港,如果你还在香港的话,我到时想要见你一面。”
江瑟深呼了一口气,趁着自己内心中理智尚能克服那丝恐惧的时候,把自己想说的话一股脑的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