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丫头连翘才满十四岁,苏叶更小还不到十三岁,个头只比才“九岁”的薛平平稍高,听他喊自己小姐姐,而且言语中很在乎她们的劝说,虽然有点疑惑,可也高兴得眉眼弯弯的。
二人被清宁调派来,专门服侍他,看来以后便是他房中的人了,原还担心这小主子任性调皮,极难侍候,开始心里都打着鼓,一直提着心呢,可这几天下来,她们说什么话,只要有道理,这小主子都能听得她们的劝,而且很郑重的道谢,即使有时不注意说话稍微冲了些,他也不在意,最多朝她们点点头示意一下,原本提着的一颗心自然便放下了。
等到天黑,郭威、清宁夫妻和郭荣三人,送走了客人,又来薛平平这边,看他情况。两人坐到床前,才说了几句话,便听外边来报,说是枢密院有人来见。郭威皱皱眉头,让来人在正厅等候,自己去换衣服。清宁问道:“这时候来人,难道有什么急事?”
郭威冷笑一下,摆摆手道:“哪有什么要紧事,先前他们曾给我吹过风,说枢密院中现在无人主持,须得我去当值,当时我没当回事,也就没理会他们。”清宁也有些奇怪了:“桑相公出使契丹不在家,那不是还有张枢密吗?他可是皇帝的亲家公,也没听说他调任啊?”郭威道:“已经调任宣徽院任宣徽使,看来陛下是想调整一下枢密院了。”清宁道:“那不是还有两个直院在的嘛,陈世立是桑相公的心腹,袁品贤是杜驸马的心腹,就俩五品属官平时还仗着他们主子的势来挤兑你呢,生怕捞钱的时候你挡了他们的财路,现在那两个怎么着?是不是出了什么篓子,他们见事不妙想着脱身,就要把那一摊子事撂给你了?”
郭威也摇摇头表示不解,随即又轻蔑地说道:“谁知道他们那帮腌臜货又在想什么呢!不过据说那位陈直院得了风寒,说是已经烧得昏迷不醒;袁直院得了腹泻,说是跑肚拉稀,拉得脱了人形只剩张人皮,两个上吐下泻的都昏迷不醒,眼看着要停床了!”
所谓停床即人将死或已死,须得换床,将之抬到另外准备的床榻上躺着,便是要准备办丧事了。
清宁听了也是一笑,可随即又担心起来,皱眉问道:“不是又在闹什么妖蛾子吧?好好的两个人就都一起要死不活的了?怎么就这么凑巧?”郭威浑不在意地又笑了笑,握住妻子胳膊宽慰道:“没事!只要陛下信我,随他们闹什么都不怕!”
清宁看着丈夫,有些犹豫不决,最后还是说了出来:“你也说了,皇帝是想要调整一下枢密院,会不会是冲着你来了?那些人现在缩下去想推出你来,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让你来顶缸?”
郭威拍拍她笑道:“你这就有点杞人忧天了啊!”见妻子仍然面带忧色,便轻轻解释道:“你忘了平哥儿还在咱们家呢?”
清宁点点头道:“也就是说,这次调整枢密院只是皇帝的调整朝堂的一个设想,并不是冲着谁来的?”沉思一下,仍然有些不放心,“你也知道,平哥儿那边不一定有准,咱们接的这差事,要是找不到那件宝物,皇帝会不会……”
郭威摇摇头笑道:“你放心,你想的那些不会发生的!陛下不是刻薄炎凉之辈。陛下当初找到我,就曾说过,只是让我从咱们这边查找,并没指望着一定能找到。只要咱们尽了力,不管结果如何,陛下心中都会明白。当然能找到更是意外之喜!咱们都知道,真要找着了那件宝物,陛下是不会亏待咱们的,可是这事太过渺茫,是不能指望一定功成的。此事若无果,陛下最多也就是失望而已。陛下与我亦曾同历生死,我当然也知道陛下是什么样的品性。不管外人怎么说,但我认为陛下不是薄情之人,他对跟他一起打天下的老兄弟,还是很看重的。像先前刘三哥那么跋扈,连陛下的面子都经扫了,不也就是让赵相公去训斥几句?该加的宰相衔还是给加上了。何况我对陛下,从来都是恭恭敬敬忠心耿耿,在朝堂中也多与人为善,并不曾树敌,何况……呵呵,”他苦笑一声道,“就我这如今在枢密院中只挂个虚职不厘务,不上不下的又不掌兵权,除了与刘三哥是自幼结拜的兄弟之外,又从不结党,在朝堂上也没有什么惹眼的势力,便是想让陛下对付我,那也不够资格啊!”
清宁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个理:“那他们就只是纯让你去枢密院管几天事?别的什么猫腻一点都没有?”
郭威笑了笑道:“就是有什么猫腻,那也得到了枢密院才知道,现在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清宁仍然有些担心:“我看你还是警醒一下,你在枢密院里没什么人,又长期不厘务,就是那些人惹出了什么祸事,你也不清楚,警醒点没坏处。”
郭威笑道:“是是,你说的对!常言说妻贤夫祸少,我会警醒的。”说罢便去换了衣服出去见客。
等到郭威见了客回来,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他坐下后看着清宁疑惑的目光,便解释道:“没别的,就是去枢密院当值的事。”见妻子还要问,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便接着说道:“他们拿来了张宣徽的手谕,说如今他调任宣徽院,桑相公又出使,枢密院又事关军国重事,不能没有主官主持院务,而我是枢密院院判,三位大员只有我在,须得我去坐镇方才能使枢密院安稳。我也问了近期枢密院中诸事,他们说了些近期状况,并没什么大事异常,就差赌咒发誓了。年前枢密院中有张枢密那尊大神在,他们也不敢乱来;年后封印,张枢密调任,西府也同样是不过完元宵节不理事,更没什么。虽说陛下有心调整枢密院,可这不是还没调整嘛,所以只须有主官坐镇便可,否则真有什么大事发生,没人主持及时处置可不行。别说那两个直院告病,就是好着也不能指望他们,有些事不是他们两个有权处置的。只有我这个院判现在京中,还名正言顺,这就非得我去了。谁让枢密院现在与政事堂并称东西二府,还管的是军机要务呢!”
清宁皱眉,想了又想道:“我总感觉到不像他们说的那么平常,你得多留意些,反正你现在枢密院中最大,他们要是敢炸刺,你就下狠手整治!”郭威颇有自信地微微一笑:“他们大概也都知道吧,我郭威可不是什么好好先生,他们要是敢捋虎须,那就得准备着被老虎一口吞掉!真以为我只在枢密院中挂个虚名,什么都管不了呢?呵呵,只怕他们没那个狗胆!”
清宁、郭荣也都跟着笑了起来,他们对郭威当然是有信心。倒是床榻上躺平的薛平平听后,撇了撇嘴巴。清宁一瞥之下,偏又看到了,当即便皱眉喝问:“你撇什么嘴?就你个毛孩子又懂得什么?”
薛平平白了她一眼,转过头悻悻说道:“我只知道,轻敌者必败!哪怕对方是一只苍蝇,你若是没有苍蝇拍子,也是不好拍死它的!何况那些人要是真有什么猫腻,肯定也早就设计好了圈套,留下了退路!”
郭威见妻子又要发火,便急忙劝阻:“好了,别生气,哥儿说的也是正理。苍蝇拍子么……呵呵,”他笑着看看薛平平,“你虽年幼,这个比喻倒挺形像的!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的?”
薛平平歪过头来看了看郭威,随后又缩了回去,并没答话,心里说也是啊,这郭威不管怎么说也是一代雄主,与郭荣父子两个并称五代十国时期最英明的两个皇帝,怎么会连这点小事都应付不过去?
清宁见薛平平闭上眼睛装睡,手指在他额头上轻轻戳了戳,轻轻笑骂道:“你个小东西,装什么大人儿?也太小瞧你阿爷了!”郭威看薛平平闭上了眼睛,便轻轻说道:“天晚了,哥儿或许也累了困了,让他歇着吧。”说着便站了起来,又叮嘱了连翘、苏叶两个几句,便回房去了。
第二天郭威早早起来,便带着两个长随郭贵信、郭贵仁去枢密院当值。
枢密院与政事堂一样,坐落在宫城之内,这东西两府算是朝廷中最重要的两个处置军政要务的机构;自隋唐以来朝廷所设置的三省六部,其职权现在大多落在东西二府中,而且别的部门不像东西两府设在宫城之内,而是建在宫城外的御街东西两边。
郭威来到宫城外下马,徒步进宫,来到枢密院中正堂。所属辖下当值的枢密院本部及各房官吏,俱来参见。
郭威分别询问了院中及各司诸事,确定一切如故,并没有什么异常,原本提着的一颗心也慢慢放下,便挥手让他们散去,命人拿来近期的卷宗自己慢慢看着,算是熟悉一下。
还没等看完一卷,便见一个属官匆匆忙忙地走进来,躬身一礼,神色慌张地禀报:“院判……走水了走水了……”
郭威一听,顿时大惊,急忙站起来就朝外面跑。宫中失火,从来都不是小事,真要惊了皇帝,那必然会有一大堆麻烦。可他跑出大门朝四周张望,却什么事也没有,不但对面的政事堂平静如常,就是稍远处的内宫也静悄悄一如既往。他回过头来,面色冷峻地凝视着那来报信的小官。
那官员乃是枢密院下辖的造作房的一名副主事,先前来参见郭威时并没有他,来的都是下辖各房的主事官;此时他见郭威目露寒光,便不由自主地浑身发凉,急忙镇定心神,继续禀报:“院判,下官说的不是宫里,是……是……造作房……咱们院里下辖的造作房工坊走水了……”
郭威微微抬起了头,眯起眼睛来俯视着他,冷笑一声:“哼!你想好了再说!”
那副主事猥猥琐琐地答道:“是是。”低着头捋了捋思绪,便禀报道:“是这样的,这不是元宵节即将到来,咱们造作房制作的灯彩按开封府要求,应当在这几天安放,下官便去查看,准备派人将灯彩用车拉出安放;可是下官方才去造作房……远远的就见那边浓烟滚滚,下官也慌了,急忙进去查看,却见是堆放的灯彩棚子走水……全……全给烧光了……根本没……没剩下一件……只有一堆灰烬……”
郭威有些糊涂了,急忙追问:“你说什么灯彩?我枢密院什么时候要造灯彩了?历年元宵节庆,东西二府是不造灯彩的,怎么造作房会造灯彩的?”
那副主事抬头看了看郭威,似有难言之隐,嘴巴张了几张,又低下头去没有回答。
郭威却不容他细想,厉声喝问:“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那副主事身子一哆嗦,急忙答道:“是是!院判说的是,咱们枢密院先前是不造灯彩的,不过今年桑相公出使契丹,张枢密调任宣徽院,院判先前又不常来……是陈直院、袁直院他们两个商议的,说历年不造今年咱们造一次,造作房作坊中有那么多工匠,技艺不凡,这些天没事也是白白养着,不如让他们干点活儿;若是造个奇异的彩灯出来,安放在御街上,说不定能得个彩,能让……能让陛下……或能博得陛下圣眷,便凑出一笔差余钱,造了个足有十来丈高的九层宝塔灯,也报给了开封府,开封府也给划定了安放所在,就等着这两天安放了,谁知……谁知……就被一把火烧成了灰……”
郭威听后,一拍额头,该死!查问了半天,什么都查了问了,却把这个造作房辖下的作坊给忘了!随即他又警醒过来,不对!他也没忘,先前询问辖下诸官,也都问过了,却未曾听造作房主事说过此事,莫非是有意隐瞒?急忙追问道:“你们主事呢?先前本官询问诸司事宜,他为何隐瞒灯彩事宜不报?”
那副主事道:“我……我也不知道啊,先前本房主事是王传瑜,他不是调离了吗?因才离任,还未有新主事到任。”
郭威道:“王传瑜?”神色一凛,急忙追问:“谁说他调离了?”想了一下,先前那个王传瑜却是和枢密院辖下诸官吏一起来参见过他的,当时也曾问答过几句话,见没有什么便让他和那些属官一块散去了,这时他冷笑一声,心说莫非那什么猫腻便是藏在这里?便吩咐随从立即传那王传瑜来见。随后他便领着几个属官,一块去宫城外的造作房作坊查看。
来到设在宫城外、内城西南角的枢密院造作房作坊,此时那作坊内的火势早已被扑灭,走近了方才能看到作坊上空仍有袅袅轻烟飘浮,远处围着些看热闹的人群,作坊门前有几个枢密院下属的军兵把守。
郭威等人进了作坊,便来那被火烧成了灰烬的大棚查看,确实已经被大火烧得只剩一堆灰烬,幸好扑灭得快,火势没有漫延,只烧了那座木棚,别无所损。可是——那一堆灰烬,烧得虽然彻底,而且在被扑灭时,也被弄得乱七八糟,却根本没有一点宝塔的形状,连那座木棚也有些低矮窄小,哪能放置十来丈高大的宝塔彩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