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雨中见故敌
“邪罗汉,是大招南院的邪罗汉……”
反应过来的栊山弟子忍不住惊呼,又立刻掩嘴,生怕惹怒了这活阎王。
“我名为觉乱,另一颗头是我的同胞弟弟,名为觉无。”
双头僧人觉乱仰望大雨,垂袖叹息:“我明明不是邪罗汉,可是,见过我真容的人都会认定,我就是那十二位邪罗汉之一……以貌取人,实是荒谬。况且,我也与邪罗汉过过招,他们没我厉害。”
“霸道专断,枉杀无辜,你本就是魔头,是不是邪罗汉又有何区别?”
师稻青冷冷地盯着他,语气毫不客气:“你若真一心除恶,不该杀人,先该杀己。”
修欢喜禅的觉无哈哈大笑,道:“我看这位姑娘说的极对,觉乱,你行事太不干脆了,不如认了这魔头的身份,也好过你在这虚情假意扮演圣僧!”
觉乱不理会觉无的嘲弄,继续问:“姑娘想杀了我?”
师稻青不答。
觉乱微微一笑,拉开拳架之时,双足便似在大地上生根,整個人如山岳屹立,巍峨不倒。
师稻青心生一惊,面容不变,又一道法术成型。
声音形若水波,一经发出便会向周围扩散,这妖僧通过觉察波纹的变幻,推测出了她阵法的方位和形态。
师稻青冷哼一声,根本不予理会。
觉无还要说话,觉乱已伸手掰开他的嘴巴,将这胞弟的舌头硬生生拔了出来。
觉乱身处阵中,却无动于衷,说:“当年我也遇到过一个使阵的高手,我与他在一片乱石岗中激战,我被他足足困了三个月,险些丧命。他的阵法能困住我,是因为那片看似杂乱无章的石林,其实是他亲手布置的,精确到了每一颗石子的摆放。
师稻青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大量鲜血涌出,滑腻的舌头落到了泥地里,鱼一样扑腾了几下,再也不动。
师稻青想起了他先前的清啸,立刻明悟。
阵法切分空间,首尾相连,形成一个看不见的鬼打墙。
法剑剑身受力,不可避免地发生偏移。
“好姑娘,你当真看不透我是怎么做到的?”觉乱问。
“姑娘不想我杀人?”觉乱又问。
这,这近乎天方夜谭!
师稻青又接连使出十数种命岁宫的法术,这些高深精妙、暗合天理的法术,全被觉乱一一破除。
“休对我徒儿妄言。”觉乱呵斥。
觉乱不等师稻青给予什么回应,直截了当地说:“伱当我徒弟,替我传承绝学,等你学成之后,我便站着不动,由着你砍去两颗头颅,如何?”
“你到底想说什么?”
师稻青也不与这邪和尚纠缠,她抬起手臂,竖直眉前,喝了一声:“落!”
“哦,好姑娘,你是觉得你家传法术足够强大,不需要修习别宗秘法吗?也罢,我就将你这一身所学尽数破去,好让你心服口服。”
剑吟清越盈天,风雨不可寸进。
“好姑娘,该我还招了。”
他从阵法的空门中走了出来。
“好姑娘,你既想杀我,又不想我杀人,这两件事我都可以满足你,但你也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师稻青惊诧不已,她想过这妖僧会以力破阵,却没想到这阵法如此轻描淡写。
一息之间,十二柄法剑被他拨乱轨道,与另外十二柄精准地撞碎在一起,化作满天气流,被暴雨冲散。
他一边翻身闪躲,一边拨乱法剑,动作快的匪夷所思,好似同时伸出了十二根手臂。
困在其中的人看似是往前迈步,实则会发生偏移,若向前方斩出一剑,那一剑笔直飞行,更会刺中自己的后背。
二十四柄雪白法剑破空而现,映得满天雨丝如银针,也将觉乱层层包围。
阵法必须与周遭环境关联,才能发挥出其应有的效果,否则,强行开辟出一个空间,必然与周遭不和谐,漏洞百出。”
觉乱望着空中的法剑,自言自语道:“我的法力远胜过你,若用蛮力破去你的法术,你定然不服气,我便将实力压至与你相当,再将你这法术一一破去。”
觉无满脸愤恨,五官扭曲变形,喉咙里的呜呜之声如同咒骂。
正是先前对付苏真所用的神阵。
二十四柄法剑同时震动,组成剑阵,密不透风地斩向觉无。
觉乱说罢,仰起头,发出一声清啸。
“你装什么好人,和你比,连我都……呜啊——”
命岁宫是四大神宫之一,传承何其正统,哪需要邪魔外道指点?
觉无同样无法忍受,大怒道:“你求死就求死,拉上我干什么?这丫头珠圆玉润的,给你这不开窍的秃驴当徒弟浪费至极,不如送给我练欢喜禅,我定能迈入崭新的境地!”
说话间,觉乱和尚布满老茧的铁掌已经伸出,精准地拍向法剑的剑身。
“……”
啸声余音还未断绝,他便抬起脚,向前踏出一步。
“这怎么可能?”
他用的可不是什么邪门武功,而是大招院最正统的传承,招式甫一展开,浑身肌肉如弓弦收张,隐有降龙伏虎之威势。
觉乱攻来,招式一板一眼,动作干净利落,毫无拖泥带水之感。
师稻青本就不擅近身搏斗,与其对了几招,似在以血肉撼动钢铁,只得再度施展云烟步闪躲。
觉乱朴实无华的拳脚依旧如附骨之疽,连绵不绝,任她身法鬼魅也闪避不开。
云烟步踏尽。
觉乱的肉掌出现在她的面门前,又在将要打中之时收住,余下的掌风将她的秀发吹得向后飞扬。
师稻青也已按住眉心,准备施展压箱底的空念剑。
这一剑还未施出,她心中就不可遏制地产生一个念头:纵使施展此剑,也赢不了对手。
她从未如此彻底败过。
无论是法力之薄厚,底蕴之深浅,招式之圆融,她都无法望其项背。
强大的敌人能激发斗志,可若强大到不可战胜的敌人,就只能让人绝望。
若这邪僧全力出招,她技不如人,落败身死也无憾,可对方处处留手,将拼命相搏的她衬得更为狼狈不堪。
师稻青感到心沮。
空念剑的剑诀在眉心嗡鸣,也似离群之鸟,声色凄怆。
“好姑娘,如何?愿意拜入我门下,学我神功‘地狱法’吗?”觉乱将双手缓缓负至后,笑盈盈地问。
“未能斩妖除魔,是我学艺不精,你杀了我吧。”师稻青美眸黯淡。
“唉,姑娘是聪慧之人,怎么如此冥顽不灵。”
觉乱长叹一声,苦恼道:“不能再与你纠缠啦,再陪你打下去,追杀我的人可要来了。好姑娘,我已认定你这个徒弟,与我走一遭吧,你总会回心转意的。”
“追杀?”
师稻青的诧异盖过惊惧,占据上风,忍不住问:“你在让人追杀?”
双头妖僧觉乱是公认的一流高手,普天之下,论单打独斗,也只有泥象山的齐盈、大招寺的空观、白云城的离云舟能稳压他一头。
可这三位显然腾不出空对付他。
世上还有谁能追杀他?
“好姑娘,你好奇,我比你还好奇,那是一个青衣道士,自称泥象山弟子,下山历练,修为却与我不相上下,功法还恰好克我,真是荒谬至极。”觉乱摇头叹息。
当年他叛出大招寺后,首座空观在佛前立誓要将他诛杀。
觉乱畏惧空观的神功,不得已隐遁,半年前,他独创的地狱法终于小成,又赶上大招寺南院入魔,自顾不暇,他喜不自胜,趁机出山,誓要搅动风云,却碰上了那个极为难缠的道士。
道士出山,妖主降临,祸乱四起。
觉乱知道,这是风云将变的前兆,若他再无突破,这身修为未必足够在乱世中立足。
多年之前,他便有明悟:仅以魔功无法修成佛法,他必须寻一颗至善道心与魔念砥砺,以此孕育佛胎。
真让他找到了。
觉乱不再废话,凌空跃起,探爪抓向师稻青。
师稻青纵然心沮,也不肯束手就擒。
她以指腹压住眉心,明知必败无疑,依旧将绝学空念剑祭出。
空念剑是命岁宫祖师所创剑法,共有九重。
她已修至第六重“明心炼神”,她的母亲则已练到第八重“返虚归真”,至于传说中的第九重,只有命岁宫的老祖修成过,老祖当年剑技通天,寿元耗尽之后,于谷中坐化,谷中的石头、树木、鱼群受其剑意影响,都长成了剑的形状。
那山谷取名为剑神谷。
二十岁前,师稻青常常去那谷中观赏剑痕,体悟剑意。
记忆浮上心头,斩去了她最后一丝犹疑,
滂沱大雨里,师稻青的身影消失不见,化作一道缥缈云气。
下一刻。
空念剑斩云分浪,迸射出惊艳绝伦的剑光。
觉乱眸中闪过赞赏之色。
他竖掌身前,唱了声响亮佛号,金色的明王之影在他身后浮现,庄严生威,另一掌随之拍出,掌上附着火焰。
这不是寻常之火,而是佛忿。
佛忿之下,剑光寸寸碎裂,轰然坍塌。
师稻青惨哼一声,从剑光中跌出,喉头一甜,血色褪尽的唇又被鲜血染红。
她的左臂先被擒拿,双肩又被猿臂紧搂,柔若无骨的身躯被紧紧束住,挣不出半点力气,她自知大势已去,心神一黯,抬眼却看到那双头妖僧兀自立在十丈开外,紧皱着眉头。
师稻青这才发现,搂着她肩臂的不是觉乱,而是那红发青皮的妖女。
妖女手上赫然多出了一卷经书。
经书封皮蒙着层厚重油脂,上面的黑字不像是毛笔写的,更像熏上去的,笔画扭曲妖异,每看一眼都截然不同。
正是怀清禅师的妖乘经。
这妖女和怀清禅师已经战罢,夺了妖经,转过头帮她来了。
“这妖僧手段狠辣,是第一流的高手,千万小心。”
师稻青软弱地靠在妖女怀中,小声提醒。
也不必师稻青提醒,夏如比谁都清楚这妖僧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