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魂入心火,七魄走肾水,明神常庇佑,万事称心意——合!”
她边念边手舞足蹈,神色癫狂,不像给人治病,更像是在跳大神。
“小姑娘,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这是在缝她的魂魄,门口那只白猫看到了吧,它的肉身早已成了破铜烂铁,我将它的魂魄抽出,缝到了玩偶里面,要不然它早随着它的肉身一道死灭了。”
苗母姥姥夸耀着她的得意之作,意外地健谈。
“缝合魂魄?这是裁缝的法术?”封花忍不住问。
“裁缝的法术?”
苗母姥姥哈哈大笑:“也可以这么说,裁缝的血裔生来就会针线活,庸碌的一辈子缝些衣服,弄弄绣花,稍有天赋的则能给人治疗伤口,拼接肢体,再厉害些的譬如我,能对魂魄动针,也譬如我一个师妹,能将人缝进梦里,要说更厉害的……
听说裁缝的手艺练到极致,不仅能用针线困住飓风,还能将两段毫不相干的姻缘缝在一起,令其如胶似漆,我甚至听闻,当年榆上国两位大王争帝,胜负既分的情况下,一位先祖将两人的结局裁下,缝到了对方身上,本该成为帝王的功败垂成,落败者却成就霸业……当然,这种事只是传说,真假不论,说出去也没人会信。”
封花很小就被陆绮带去了九妙宫,十多年精研刀法与刺杀之术,自认为对其他武功法术了解不算少,今日听苗母姥姥讲述,依旧感到神乎其技、叹为观止。
血裔尚且如此,当年那四尊神匠不知该是何等成就。
“神即形也,形即神也,阴阳列位,神形合一!”
针化作几缕流光,收回苗母姥姥手中。
苏真的身体停止抽搐,神情渐渐归于平静。
苗母姥姥从袖中取出笔管,写了副药方,说:“她用不了多久就会醒,这是安魂汤的方子,一日一剂,别忘了。”
封花接过方子,谢过了苗母姥姥,背起苏真离开洞窟。
走之前,封花回过头,最后看了眼这个古怪的老婆婆。
十余只苍白的手掌已尽数收回身后,双双合拢,作虔诚拜谒状,老婆婆则垂着笔锥,在一张黄皮卷纸上写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
封花原路返回,跃过溪流时,她低下头,蓦地瞥见了水中的倒影。
她是杀手,常常要带上各种各样的人皮面具,她见过形形色色的脸,却很少凝视自己的面容。
今日,透过寒气森森的水面,齐颈短发中埋着的憔悴脸庞撞入视野,封花感到一瞬间的陌生。
她的一生就要结束了。
严苛的训练,冰冷的刺杀,过往十年的经历在她意识中闪过,显得遥远又短暂。
银白的鱼群冲散了倒影,它们也是缝制而成的,鱼鳞在阳光下透出皮革的质感。
————
苏真醒来的时候,他依旧睡在干草堆里。
内脏腐蚀成水的恶心感已经消失,但他仍然感到头晕目眩。
“醒了就喝药吧。”封花重归冷漠。
“药?”
苏真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封花将带他去找苗母姥姥的事大致说了一遍,还顺口问了一句:“你怪我么?”
“怪你?怪你什么?”苏真问。
“打断了你的死亡。”封花说。
老匠所中,活着就是折磨,眼睁睁看着身体被腐蚀成物料,倒不如死个痛快。
“多活一天就多一分希望,我感恩都来不及,怎么会怪你?”苏真认真地说。
“老匠所里没有希望,等到咒发之时,你连自尽都无法做到……罢了,喝药吧。”封花叹气。
药盛在石头盏中,汁水黑亮稠浊,气味浓郁如实质,极为刺鼻,苏真稍稍一嗅,立马有了呕吐感。
“这是苗母姥姥亲自给的药方,别嫌苦,药到病除。”封花说。
“药方?你记得方子?”苏真问。
封花点点头,她看过方子,原封不动地记着,此时给苏真背了背:
“灶下黄土三指撮,和酒煎之,水银二两、母白花蛇皮、再取成对的蟾蜍为药引子,须初成对的,续弦的不可,鸡屎半两,和牛乳熬出白沫,涂蟾蜍上,蒸熟,捣成肉浆,与前面的药材放在一块,以雨水煎熬成粥。药成。”
别说喝这药汤,光是听到药方,苏真已惊出一身冷汗。
封花见他脸色煞白,以为是病又发作,问:“你怎么了?”
“这药方子绝不能吃!这分明是毒药,我现在只是头晕的小症,若服了这药,命都没了!”苏真急切道。
“这药方我看过,没什么问题,你何必大惊小怪?”封花不理解他的恐惧。
“你们也吃这些?”苏真惊诧。
“小时候家里人病了,我帮着煎煮过,什么井底的淤泥,野鸡的指甲,成对的蟋蟀……医师开什么,就煮什么,不过还是符水更管用,但道士行踪飘忽不定,又贵,一般人家请不动更请不起。”
封花点点头,生怕他不信,又说:“凡人命苦,所以药也是苦的,不苦不治命。”
“你别说了!我绝不会吃这种东西的!”苏真抓起那药碗就要砸。
封花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问:“你怎么这么倔?”
“不是倔,这药就是不能吃!”苏真心急如焚。
“那你以前得病吃什么?”封花问。
“我……”
苏真脑子里闪过了最近医生给他开的碳酸钙颗粒等药物,不知如何解释,一下哑口无言。
“你们自古以来都是吃这些?”苏真又问。
“古时候的药好像与现在不同,但那时候的药方几乎全部失灵了,这些都是新药。”封花说。
“药怎么会突然不管用?”
“强大的咒语会突然失效,普及甚广的秘籍会突然变成废纸,大招院苦修佛法的和尚也会集体入魔,世上之物变幻莫测,谁说得准?”封花发问。
“……”
苏真没想到,这个世界比他想象中还要古怪,“反正这药我绝对不吃,它不可能管用!”
“余月,你还真是奇怪,要是这些药没用,那吃药的人是怎么好的?”封花问。
“他们是自己好的!人自己也有免疫……就是,会产生抵抗疾病的东西……”
苏真还在思考怎么说清楚时,背脊突然发凉,两个童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
他们本身就是负责太巫身安危的,太巫身有病就带去治,自杀就阻止,不肯吃药就硬灌。
苏真的双臂被瞬间擒拿,扭到了后头,另一个童子掐着他的脸颊,令他的嘴巴强行张开,说来也怪,这两个童子看上去还是稚儿,双手却也铁钳似的,根本挣脱不了。
他眼睁睁看着童子端起药碗,将黑糊糊的药汁往他嘴巴里灌。
浓稠带腥的药汁像一只湿滑的手,沿着他的喉管往下钻,一直钻到了胃里。
苏真呜呜地叫着,最终放弃了抵抗。
等到两个童子松手时,这碗药已经灌了下去,童子松手离开,苏真精疲力竭地倒地,大口喘着气。
“感觉怎么样?”封花问。
苏真缓缓撑起身体,虚弱道:“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有用,我明白了,苗母姥姥想杀了我,她想……”
苏真话到一半,却是顿住了,他捂着胸口,震惊地发现,他头居然不晕了,胸口的沉闷感也消失不见,不仅如此,他的精神也一片清明。
过去,无论他怎么适应,都觉得自己和这副身体之间存在裂痕,难以真正契合,但现在,他们严丝合缝。
苏真舒展着身体,越来越不敢置信。
他,康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