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眼蛊身童被镇压太久,受真火焚灼,法力十不存一,记忆也早已模糊,变作了一张白纸。
他茫然地走在大招院尸水横流的废墟里,恰好看到善慈和尚在敲打木鱼,便问他在做什么,善慈和尚说自己在修佛,他看了一会儿,说修佛真是一件有趣的事,于他剃掉了头发,带上了佛珠,成为善慈和尚的弟子。
“我若一心向善,纵是万恶不赦之身又何妨?”
小和尚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他缓缓抬起手掌,掌心鼓起的虫卵破裂,一只粉翅肉虫朝着封花振翅飞去。
封花随手一刺,肉虫就成了刀尖上的尸体,她轻振长刃,蹬地飞跃,朝着三眼蛊身童的所在斩去。
那一边,没有皮肤的苍白之手组成的莲花也在盛放,陆绮立在莲花下,乌黑的长发泻满了如玉的肩头,它顺着秀背笔直垂落,像是挂在凹凸起伏的山峦上的瀑布,折射出的浮华与艳丽是瀑布上悬挂的彩虹。
正如虹霞终会散去,这抹浮艳也转瞬即逝,随着“莲花”盛放,温柔与漠然的气质重新占据了上风。
仙术瑰丽梦幻,大和尚熟视无睹,他身形斗转,化作一道灰突突的旋风,直接朝着这法术显化的莲花攻去。
两边的战场同时开辟,他们一心对敌,故而招式凝练,法力极少有外泄的,所以这里虽然法术纵横,奇光闪耀,但身处战场边缘的人们竟然没太被波及,即便如此,大多数神志还算清醒的也竭力向战场外逃去,以免被误伤。
“喂,我的爱徒们,你们别急着逃跑,过来听本尊一言。”
黑铁笼中,被无陀索捆缚的青毛狮子转过幽绿的眼眸,它的嗓音浑厚而响亮,像是居高临下的发号施令,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你们谁来帮我打开这铁笼子,我就将无上的福分赐给她。”
“你这老妖精,又在胡言乱语了!”南裳怒道。
“本尊是在给你们机会,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你们已经背叛了我,按理说都该被抽骨扒皮,但……”
青毛老妖低沉地笑道:“机会只有一次,你们如果不好好把握,可就不要怪我铁面无情了。”
人群只顾逃命,根本没人理会青毛老妖的话,青毛老妖的笑声在满天奇光中回荡,成为了战场喧嚣的一部分。
苏真想寻找车缘的下落,可他仓促环视一周,根本找不到她的踪迹。
正跑着,身后又传来了“嗡——”的一声,不同于振剑而鸣的清声,这嗡鸣短促而嘈乱,更像是昆虫在疾速振动翅膀。
声音转瞬逼近,近乎轰鸣。
苏真循声望去。
一个黑影刺破沙尘,正掠空冲锋过来。
林中飞沙走石,视线不清,加上它们飞得太快,大约二十步开外苏真才看清了它的样子。
那是地狱里飞出来的甲虫,同样有坚厚的角质前翅和高速扇动的膜状后翅,不同的是,它们除了一双猩红发光的眼睛外,还有一张布满了锯齿的椭圆形大口。
先前说要投奔青鹿宫的小姑娘吓得腿脚发软,摔倒在地,不等她起身,黑影就从她的头上掠过,强健的肢足抱住了她的脑袋,凄厉的惨叫里,她手脚挥舞挣扎,却阻止不了飞虫的啃食。
不一会儿,留在原地的,只剩一个脖颈糜烂的断头尸体。
黑影朝他与南裳飞来。
原始的恐惧被瞬间唤醒。
苏真寒毛炸开,脑子像要被那不断迫近的嗡鸣声给撕裂,幸好他没有在恐惧中崩溃,及时伏身闪躲,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血滴子般致命的一击。
鬼虫向后撞去。
它低空掠至南裳面前时,女子猛地跃起,凌空翻腾,精准地踩到了它的背上。
南裳手上没有兵器,只得用拳头狠狠捶击它的脑袋,将它的颅骨捶打得碎裂。
飞虫在空中一阵摇晃,失力坠地后依旧发疯似地振翅,贴着地面疾速打转,像是被剪掉了翅膀的苍蝇。
“孽畜!”
南裳冷冰冰的脸上充斥恨意。
南裳还没将这甲虫彻底杀死,一旁见识了这幕的小姑娘忙来投奔,她大喊着救命,一把抓住了南裳的胳膊,要她带自己逃命,南裳想甩开她,但求生欲带来了无穷的力量,第一时间竟没能挣脱。
死神再度振翅逼近,另一只甲虫的黑影倏忽出现在南裳身后。
南裳瞳孔骤缩,她的左掌仓促蓄了个掌心雷,拧腰转身拍出,雷光在甲虫的铁面上炸成零碎的闪光,甲虫并未死去,蛮横地将她扑倒在地。
巨虫近在眼前,它的脸更加清晰。
那是鬼武士一样的甲面,猩红细长的眼睛两侧长满了钢铁般的绒毛。布满层层叠叠锯齿的大口已经张开,南裳像是被置身于处刑架上的罪人,鬓丝散乱,脸颊惨白,曼妙的身躯被刑架扭曲成更夸张的弧度,她柔软的腰肢像是要硬生生折断,死亡的殷红也在眸底浮现,凄绝的美是她获死的罪状。
‘南裳要被虫子吃掉了。’
一切要在眼皮子底下发生时,这个念头才后知后觉般在苏真心头闪过。
哪怕已经不是第一天来到这个世界,在小镇过了十多年平静生活的苏真依旧没能适应这个世界的残忍,他和南裳认识不久,交情也算不上多深厚,南裳在他眼中就是一个明艳乐观、爱恨分明的姐姐,如果是在中学,她应该会是个元气满满的漂亮学姐,被很多人追求。
但现在,她要被吃掉了,在他面前被吃掉了。
这怎么可以……
不。
不要!!
只有他可以阻止眼前的一切发生,只有他可以将这绝望的一幕打断!
他害怕极了,但他也明白,如果现在转身逃走,这一幕将成为他永恒的心魔与梦魇。
刹那间,勇气刺破恐惧的壁垒,在心中野蛮生长。
苏真咬紧牙关,猛地飞扑过去,一把抱住了飞虫的身体,要将它从南裳身上拽开。
“余月……”
南裳呆滞的目光重又亮了几分,虫子的铁钳因为苏真的搅扰有些松动,她本已麻痹的手脚被重新唤醒,南裳连忙在掌心重新聚了个雷球,拍向虫子的布满锯齿的嘴巴,雷球在虫子的口器中炸开,虫子嘴巴开裂,牙齿铁片般剥落,在一声声痛苦愤怒的尖啸中疯狂扇动翅膀。
狂风席面。
虫子在受伤后暴怒发狂,力大无穷,苏真与南裳联手也制不住它。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阵天旋地转后,苏真已被虫子摔在地上,不等他爬起来,负伤的虫子报复般地朝他扑来,长满尖刺的肢体抓住了他的脑袋。
仿佛血液析出冰渣,恐惧的寒气从内心最深处渗出。
虫子振翅带着他升空时,他听到了南裳撕心裂肺地喊他的名字:
“余月——”
树林在两侧退去,惊呼转瞬遥不可闻。
肢足上覆盖的锯齿扎进肉里,腥臭随着怪虫口器的伸张扑面而来。
巨虫怪力未失,碎裂的口器更像一把钝刀,用它行刑,反而会给受刑者带来更难以磨灭的痛苦。
高空与怪物皆是死亡的象征,它们鬼手般将他的心脏交错相握,砰砰砰的心跳声在耳畔呼救。
南裳抬起头,恰好看到怪虫张开巨口,将苏真的头吞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