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这冷冬的太阳,温暖,又明亮。
悬于高空,普照万物。
当然,也一样照在清心观内,浸着血的道衫上。
“怎么?舍不得你们这位王师兄?”
一众弟子跪在大殿地上,独有一名黑发男子立于神像前,眸中寒光大放。
今天,有些反常的,道观没有对外开放。
殿外,说不清那红色的是布还是肉,后背已然模糊的胖道士趴在地上,微弱的呼吸着。
他身边两位拿着大杖的弟子握着竹板的手都在打颤。
离这黑发男子最近的国字脸男子颤声开口:“师父,再打下去,王师弟会死的。”
“怎么,他那一身肥膘是白长的?刚刚不是还给我说,男子汉敢做敢当,怎么,打了几杖,就不是男子汉了是吧?”
众弟子把头埋的更低了。
整个道观,静得吓人。
然而,就是这时,一道微弱的声音传来:“打,我……我说了的……话,我就敢承担。”
“好,有骨气,”黑发男子双手背在身后,眸子中的寒光更重了:“你整天不是念叨你那雷光术么,是觉得自己行了,这道观以后就是你来接班了是吧,啊?给我打!”
执杖人的手在颤抖。
黑发男子轻笑一声:“谁先动手,那胖子腰上的玉佩就是谁的!”
“对不住了,王师兄!”
右边高瘦男子听到这话,终于是下定决心狠狠打在王姓胖道士身上。
一下,又一下。
打得血沫飞溅。
“好,你叫什么?”黑发男子欣赏地招手,示意那人过来。
“弟子叫高鸿振,是杂役,还没受师父赐号。”
“好,好名字,鸿鹄之志,从今天起,你就是悟念了,去,把那玉佩摘下来,带在腰间。”
那高瘦男子大喜,从还带着余温的血泊中摸出那硕大的玉佩。
另一位执杖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愿意多打一下。
高瘦男子瞟了眼同伴,不屑地嗤了一声。
“行了,悟念,把王杂役拖到那扫地老头那儿,他不是同情那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东西么,那就让他们俩去作伴好了。”
“是,师父。”
“行了,都散了吧,都记住,以后,谁敢再有今天这样,像这不长眼的王杂役,胆敢顶撞我,一律杖刑伺候!”
众弟子都随着“伺候”这一声,身体不可控地哆嗦了一下。
“都还跪着作甚?滚去做自己的事!没事做的,我来给你找点事儿!”
此话一出,众弟子都逃也似的跑出大殿。
那殿外地上的血迹,扭曲延伸到一间仓库。
嘭。
如丢死狗般,那高瘦男子吩咐着两个小杂役,将不知还有没有气的胖道士扔了进去。
关门,插上门栓,
高瘦男子一边抚摸着硕大的玉牌,一边欣喜地离开。
仓库角落,一名冻得哆嗦的白发老者,连滚带爬过来。
伸出苍老干枯的手指放在胖道士鼻尖,好一会,他才如释重负得呼出气,一屁股坐在道士旁,他长长的白须几乎触在了地上。
“小娃娃你这是何苦啊——”
“观主让我这老头子扫地挑水,我做就是了,你,哎——”
他不忍看那道士的后背,只是用皱巴巴的手背抹了抹眼睛。
“……善……我……父……”
细弱飞蚊的声音自胖道士嘴中传来。
老者赶忙把耳朵凑近:“你说大声些。”
“师父教导过我,要有时刻怀有善念。师父说过,如果当道士,却不怀善心,那和妖鬼便无异。明明师父才是道观里最悲天悯人的,他说过,如果哪一天,他变了,误入了歧途,那他就不是这清心观的观主,更不是我的师父。他亲口对我说过的,他还说,那时候希望我能骂醒他。我清楚的记得,五十年前,我还是个童子的时候,我跟着几个顽童,把道观外一个老乞丐手中的饼抢来玩,师父把我抓起来,用戒尺打我屁股的时候,这些话他亲口对我说的。
“我啊,是个孤儿,从小就在这座道观长大。师父对我来说,不仅仅是师,更是父。
“我不是为你,才说的那些话,你不要多想。我是作为一个儿子,为了父亲,才说了那些话。”
邋遢老者看着胖道士微微颤动的嘴唇,不知怎的,一股难言的悲伤涌上心头,不觉间,那布满皱纹的脸上,竟是已有了两道泪痕。
他明明不认识这胖道士,但却又莫名地,好像比任何人都更认识这胖道士。
仿佛世界都忘记了,
他也不应该忘记这胖道士。
就好像,不管儿子怎么变了,他的老父亲都能认得他。
“你叫什么?”老者颤颤巍巍的问道。
没有回答。
因为胖道士已经无法保持清醒,昏迷过去了,徒留流着泪的老者一遍遍问着。
“你是谁?我,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