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献被带到了崇政殿西阁。
赵祯背对他坐着,瘦削的背影看着格外的形单影只。
此后多年,他就一直这么形单影只着。
好不容易来了个范仲淹,刚直不阿,被赵祯倚为干城,托以大事。可新政有损肉食者们的利益,引发了激烈反扑。
新政失败,赵祯从此便成了一个无为的好脾气帝王。
兴许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赵祯缓缓回头,眼前猛地一亮,“国安兄!”
“你想害死我吗?”李献咬牙切齿的走过去,“被那些如饿狼般的御史听到了,他们能砸烂李家大门。”
“你会用棍子打断他们的腿。”赵祯笑的很是开心。
李献坐下,“这样的日子对你而言,便是囚笼。”
“我知,可这是规矩。”赵祯叹息,有些忧愁和困惑。
在确定不会夭折后,他的人生就被固定了。
读书,读书,读书……
这是个可怜的帝王。
李献第一次觉得权力不一定美味可口,相反,对许多人来说,权力是毒药。
他看着赵祯,“想继续忍下去吗?”
赵祯摇头,“不想,不过,这是规矩。”
“祖宗之法。”李献眼中有轻蔑之意,“如此,我来为你想个法子。”
赵祯只是随口发牢骚,闻言惊愕,“你要作甚?别和大娘娘争执,你会死得很惨。”
可这是太后出的题目……李献不准备告诉赵祯自己的判断,“不会。”
他起身,赵祯见他眉间有冷意,担心的道:“你莫要为我行险。”
“别说的那么恶心,我针对的只是规矩。”
赵祯默默看着他,自言自语道,“先帝有六子,前五个都死了,就我活了下来。从小,宫中人便寸步不离的盯着我,不许我走错一步,不许我靠近水池边,不许……什么都不许。”
“臣子们见着我,总是毕恭毕敬,可我能从那些毕恭毕敬之下,察觉到他们心中对我的轻视。他们装作毕恭毕敬的模样,为的只是权力。”
赵祯抬头,苦笑道:“一如宫中人。”
所谓孤家寡人,眼前这位便是。
“你对我却不同,我能察觉到你刚开始的嫌弃,可后来却被我拖着得罪了曹利用。你对我从不掩饰,这是莪……”
赵祯仰头想了想,“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能真诚待我的人。兴许,也是最后一个。”
“啰嗦!”
李献垂眸,觉得原身有些不争气,竟然眼眶发热了。
张泽在边上有些唏嘘,李献说道:“你去传话,就说我在官家这里放话。”
李献眸色幽幽,“就说,官家学了多年学问,可于治国何益?”
这是在冲着孙奭等人开炮:你等教授官家的那些学问,毫无用处!
那些人既然想用读书困住赵祯,那么他便冲着这道网挥刀。
赵祯大惊,“孙先生会掐死你!”
孙奭名满天下,他的学生甚至也是赵祯的先生。
“照着说,否则我自己在外放话。”李献起身,“我回去了,回头孙先生若是有话,可令人传给我。”
赵祯看着他大步出去,突然低头。
张泽交代人去传话,回来请示,“官家,官家……”
赵祯抬头。
张泽愕然,“官家,你……”
红着眼睛的赵祯起身,“走,去寻大娘娘。”
晚些,据闻官家在太后那里争执了一番,随即被镇压禁足。
宫中的气氛不大好。
很快,李献的话传到了太后耳中。
“太子、官家要学什么,这些都是规矩。老身知晓这是个囚笼,从前汉武建立了这个囚笼之后,无数帝王就被困在其中。李献这是想为官家解困……老身倒要看看,他如何面对孙奭等人的反击!”
罗崇勋缩缩脖子,想到了有次孙先生用戒尺抽了官家三下。当时先帝和太后听闻了,竟然说什么……
打得好!
狠狠打!
孙先生一旦知晓了李献的那番话……自求多福吧!
……
孙奭正在家看书。
老先生做了一辈子学问,别的不说,论儒学修为,李献原身连给老先生做弟子的资格都没有。
“先生。”一个学生急匆匆来求见。
“慌什么?”孙奭最不喜见到弟子和家人慌乱。
“先生可听闻过士子李献?”学生看着有些怒火。
“上太后书的那个?”孙奭抚须,老眼中多了些不以为然,“冲动无谋。”
“先生,今日那李献进宫求见官家,大放厥词,竟说先生教授官家多年学问,毫无用处。”
孙奭的胡须突然飘动,随即平息。
“是吗?”孙奭问道:“外界如何?”
“士林中都传遍了,如今都在等先生发话,弄死那个蠢货!”学生年轻,恨不能现在就打上门去。
“这等话老夫不在意,老夫在意的是,此子一番话却会令官家心中不安,由此不专心学问。”
孙奭放下手中书卷,“老夫不屑于用威权压人,告知他,两日后,崇政殿西阁,当着官家的面,老夫与他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