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纵马出了西直门,向着京城以西一路狂奔,胯下黑马气喘吁吁,几鞭子施下去,那黑马穿过几处在平地上燃烧的尸堆,便把沙堆似的雪地甩在了身后,少顷,戚继光钻进了北京西边的山林。
放眼望过去,层层树林中,升起几处黑烟——有两处在山顶的最高处,有两处在半山腰,还有两处在山底,紧靠着河流。
冬日山林,寒风呼啸。戚继光轻勒缰绳,那马放缓了步子,原地轻踱了几步,便停了下来。山林小道的正前方是一处两层高的木屋,木屋门前挂着朝天观的牌子,木牌上的字刻得不拘小节。
戚继光下了马,把缰绳拴在一旁的树上,他徒步行到木屋门前,树枝上的雪打在他的肩膀上,他叩了叩门,屋里无人应答,他便自作主张推门走了进去。
木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应生活所需应有尽有。戚继光望着那通往二楼的阶梯,二楼应该就是朝天观的人休息的地方,他没上去,朝着楼梯的尽头喊了几声,除了风声以外,无人答他。
此刻,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半明半暗的火炉勉强散着余热,可能屋里人走得太急,忘记关窗户,穿过窗户的寒风在空荡荡的屋里横冲直撞,肆意喧哗。
戚继光叉了腰。
与其说这是朝天观,不如说这是朝天观的一个简易办事处。真正的朝天观在哪里呢?戚继光想起了,刚刚看见的那几处黑烟,他便想着再往山上走一走。
他转身想去推门,忽地听见屋外有人大声喧哗。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听着这熟悉又陌生的欢呼雀跃声,戚继光这次学聪明了,赶忙后退几步,离门远了一些。
果然,“砰”的一声巨响,几个太监簇拥着蓝道行撞门而入。进了屋子,那几个太监脚下不济,跌跌撞撞地被蓝道行甩在了身后。
戚继光向前一步,对着众人抱拳拱手说道:“在下登州卫佥事戚继光……”
几个太监站稳了身子,一脸的疲倦让原本黝黑的皮肤又黑了几分,脸上皱纹密布,各自象征性地抱了抱拳,嘴里咕哝了几句客套话,有的靠了墙,有的蹲在原地,各自仰着头,口鼻吐出层层白雾来,好像头顶上悬着自己的三魂七魄。
蓝道行的精力异常充沛,他冲上前来,不由分说,伸出一双黑手,一把端着戚继光的肩膀,激动地说道:“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他的身上一股烟味,脸上全是黑灰,连胡子都被烧焦了半截,但是,这些都遮不住他眼里的火光。
戚继光问道:“请问足下是?”
“钢!”蓝道行答道。
“钢?”
“对。你知道什么是钢吗?”
“呃……在下孤陋寡闻。”
蓝道行松开了手,踱步看向屋外,问道:“你看见山顶,山腰,山底的三处黑烟没有?”
戚继光拍去身上的灰,与蓝道行看向同一个方向,一五一十地答道:“入山之前就看见了。”
蓝道行浑身还绷着劲,但他说话的语调已经稳了下来,他缓缓说道:“贫道仔细研究过北京之战时浙军带来的佛朗机炮,佛朗机炮乃是用铸铁法制造的铁炮,铸铁质地硬,但也脆,不能敲打锻造,故而佛朗机炮长期使用之后,炮管上有裂纹,谁也不知道它哪一天就炸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