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卯时开始，翰林院里的算盘声不绝于耳。

科举考试不考六艺之末的“数”，自古以来，不考的东西读书人自然不学。不大不小的三间屋子里坐满了五六十号人，大多都是“数”的爱好者，水平不一。只要是会打算盘的就被徐阶叫来了。不过，无论怎么说，这大多数人都出自翰林院，是读书人中的佼佼者，哪怕是书呆子，智力至少是不成问题的。

屋子的门口处堆了两摞半人高的书本，是钦天监连夜整理来的，目测数据量不算太多。

徐阶给每人发了一个算盘，按照皇上给出的计算方式，这四五十号人分成三组，三组人算同一批数据，三组人得出的结果一致才算合格，不一致则从头算。

还没出兵贺兰山，但战事已经在翰林院打响了。按皇上的意思，谁算得越多，越快，越准确，则赏赐越丰富，相反，要是算错了，免不了吃一顿梃杖。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一次性拿了五本数据集，胸有成竹地从徐阶面前走过。此人长得一副国字脸，五官刀砍斧剁一般有棱有角，两条眉毛外八状的横在眼眶上，表情不以为然，看上去不像是一个好脾气的人。

“一次性拿这么多，可别算错了。”徐阶调侃道。

那人弯腰低头一揖，说道：“回徐尚书的话，皇上的这个计算方法很简单，乡野童生都看得明白，要是点了翰林的进士都能算错，那直接乱棍打出京城算了，微臣要是错了，大可以受罚，徐尚书砍我脑壳就是。”

“我要你脑壳做什么？”徐阶乜了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微臣高拱，祖籍山西，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庶吉士，现在是翰林院的编修。”高拱老老实实地回答。

虽然，高拱生的一副火爆脾气的模样，但是，说起话来却调理清晰，不卑不亢。相比写文章，高拱更喜欢算数，可惜科举不考，他便少放了些精力在“数”上，不过，这“数”的功夫倒也没落下。

“高拱？”

这个名字有所耳闻。徐阶摆摆手：“罚不罚是次要的，别算错了才是主要的，别误了皇上的大事。”嘱托完，徐阶听着屋子里此起彼伏的算盘声，心中稍稍安宁了一些。

***

午时一到。计算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徐阶捧着那薄薄的一页纸，步履重若千钧，走进乾清宫。

朱厚熜端坐在正殿的龙椅上，听跪在正殿中央的蓝道行讲述发现白磷的经过。所述之事与吕芳从那几个幸存的太监嘴里问出来的相差无几。

那么危险的物质，又是那么简陋的环境，发生这样的意外也是在所难免。朱厚熜一只手托着脸，另一只手搭在龙椅把手上，神情波澜不惊。

蓝道行推开摆在面前的一个木盒子。那里面盛的半盒子水，水里放的便是提炼出来的白磷。他磕下头去：“皇上，几位公公的死，都是因为贫道失察导致的，贫道甘愿领罪受罚！”

“朕之前让你好好想想，你想到什么了吗？”

皇上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兀自问了这一句。蓝道行有些诧异，缓缓抬起头来，看了看吕芳，吕芳的眼神很温和，没有责备的意思。

蓝道行咽下一口唾沫：“贫……贫道，也没想明白。”

“道长，有什么说什么。”吕芳在一旁鼓励。

“依贫道的愚见，”蓝道行额头冒出汗来，“《道德经》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如此说来，这盒中恐怖如斯的蜡状物质也应该是由大道所生，可是，这个生成它的道究竟是什么呢？《尚书》又云，金木水火土，世有五行，杂成百物。难道这构建世界的大道，就藏在这五行之中吗？诸多困惑，贫……贫道资质愚钝，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