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铃铃……”
耳边的铃声持续不断,越发清晰,弹簧滑过铃盖时产生的高频杂响在头脑中回荡,像有一颗生锈的钢丝球在其中不断刮擦,让陈相不禁跟随节奏一下一下全身打颤。
“妈!你快离开家!”他嗖得一下站起身,夺过无人争抢的话筒,喊道。
电话那头沉寂了两秒。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圆滑清亮,让他联想到迎日缓行的船头上,不断溅起的晶莹水珠。
陈相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把语气放缓,“瑾玥,你还记得那年端午节,我们一起看的彩虹吗?”
“当然记得。你当时特别神气,随手冲天一指,不一会儿那里就真的出现了彩虹。”张瑾玥语调轻盈地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你也知道,我是我们台里预报天气最准的人吧。”陈相把语速压得很慢,像是在哄年幼的孩子。
“嗯——”张瑾玥的尾音拖得很长,让人想起在午后阳光下伸懒腰的猫。
“那好。我现在告诉你,咱家很快就要刮风下雨发洪水,你现在离开家往西走,哪里地势高去哪里。”陈相拿话筒的手一下子松弛下来。他这才察觉到连接话筒和话机的软线圈被崩得太紧了,于是往桌面俯了下身。
“你说什么呢?月亮明明很亮,没有虹彩也没有蓝环,不会刮风的,这是你教给我的。你最近压力太大了吧?”张瑾玥的声音里满是关切。
“我没有,我是认真的,你快一点离开家往西走。”陈相躬下腰,手肘撑在桌面上,言语里带着一丝祈求。
“可是,你也知道我的预产期只剩下一周了,我不能离开医院太远。西边没有医院,荒凉得连小诊所都不一定有,你要我去哪里?”张瑾玥话间充满疑惑。
“那你呆在家里,等着我。我现在就回去,等着我啊。”
陈相不等张瑾玥回话,径直挂掉电话,抬脚往门外跑,没跑几步又折回,冲着面面相觑的林芳和张勇问,“我家是住西二路二横巷吧?”
二横巷内,高低不平的青石板上湿漉漉的,卖空货物的鱼贩挑着空担子走在上面,也要被滑得深一脚、浅一脚。夜晚是一天里最繁忙的时候,沿巷的食摊都陆陆续续地收工打烊。
他们把摆在门头的桌椅收回房内,又将硕大的塑料泔水桶从屋内拖出,叮叮咣咣的好不热闹。白天里煎摊的油香和糕点铺的甜腻味道都逐渐散去,被破旧房屋的霉味和下水道里的哈喇味所取代。
张瑾玥站在巷口的小卖部门口,伴着电话听筒里的嘟嘟声,冲着轮廓清晰的明月发了好一会儿楞。
“打完了?”一位留着齐耳短发的中年女性摇着蒲扇从屋内走出,笑盈盈地问。
张瑾玥连忙把听筒放回原位,从挎在肩上的麻布袋里摸索出一枚硬币,轻放入话机旁的零钱盒里,“于姐,咱这附近有没有还开门的裁缝铺?”
“呦,都这么晚了,可不一定有。”于姐趴在玻璃柜台上,摇蒲扇的手微微外伸,让扇出的风驱散正围着张瑾玥飞的蚊虫。她望着露出布袋的白色衣角说,“给你家陈波改衣服呀?”
张瑾玥笑着点头,“是呀,他明天要拍新的工作照,给他买的新衬衣号码大了,穿起来不精神。”
“哎呦你可真是操心他,肚子都这么大了,不兴到处乱跑的。你在这里坐一坐,姐去给你改!”于姐说着,掀开铺子一侧的门帘,示意张瑾玥进屋。
“不麻烦了于姐,我也想走一走的。”张瑾玥推脱着,一手扶腰就要走。于姐连忙冲出来,举着蒲扇指道,“沿着巷子一直向东走,老张头的铺子兴许还开着,慢点啊。”
张瑾玥缓步在昏黄的路灯下,周遭逐渐变得冷清。路两侧的招牌一张张熄灭,摆脱人造光线侵染的夜空愈加深邃。
不经意间,她发现那轮黄月的轮廓模模糊糊地看不清了。
“你去哪儿?”
当陈相第三次返回五楼时,恰好遇上从走廊另一头走来的赵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