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拉了两星期的洋车,这土地上的一切和滴落的血汗,也使李样有了实感。
他拉的客人多是外国人,偶尔也有国人。遇到三五好友一齐叫车的时候,李样就能听到他们的交谈。
外国最新流行的服装时尚,进口来的手表、自行车和新香水。又谈论某某的著作出版了,邓肯式的舞蹈风尚、八大胡同里哪个新出的姑娘舞姿最好,身段最柔…
不过是这些闲谈。
仿佛他们的脚离开了土地后,思想也随着高升,离开眼前的现实。
可李样不同,他的脚在土地上,并负着他们的重量在土地上行走。
他的眼睛看得真真切切的。
是另一个北平。
每日天蒙蒙亮时,从各种街巷里窜出一窝窝差不离半腰高的孩童。
他们当中有的去上工,有的去卖报,也有的跟着妇人背着个破筐篓子或什么东西去京师警察厅管辖的救济粥厂打粥。
下午,日头最晒的时候,李样寻遮阴的地儿喝茶休息。那些个孩童还背着个编筐结伴去捡煤核。
这些孩童日日忙碌却不一定能混个温饱。
李样也只能买报时多给两个铜子,遇见中暑的就扶到阴影下,灌附近街要的施赡茶水或暑汤、看到饿得走不动路的孩童,就自掏腰包,买上几个馒头,看着他们吃完。
至于乞丐,更是随处可见。要不是现在是仲夏,不知每天会有多少人冻毙?
要知道,这可是北平!北平尚且如此,他处又该是什么样子?
李样不敢去想,也不忍去想。
只是见得愈多,愈发沉默。把所有精力都投到拉车和认字上,不做他想。
虎妞见他时刻没有停歇,只认为李样因为被抢车耿耿于怀,常常在他还车擦车的时候接过手去,又推他去院子饮茶。
“真是个骆驼!骆驼还明白休息时嚼几口草去,人不明白?”